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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正月,春天的脚步就像是陡然加快了一般,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京城。跟着一起来的,还有陈燕。
桃华当然没有去接陈燕,只让薄荷去城门看了一眼,跟着车将陈燕送回了蒋家。
“太太和——陈姑娘抱头痛哭。”薄荷一脸的别扭,“其实陈姑娘好好的,还胖了点呢。”在庄子上的日子可比在刘家自在多了,她自己的庄子,想怎么逛就怎么逛,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听说连亲事都快要定下了。”萱草还跟着陈燕,见了薄荷也十分亲热,私下里悄悄跟她说了些事,“那家是续弦,家里有百顷良田,还种桑养蚕,日子颇为殷实。就是年纪大点,听说快四十岁了,前头原配留下的两个儿子都要成亲了,听说大的那个还考中了秀才。本人也是识字的,就是听说能书会画,才要求娶的。”
桃华半闭着眼睛在听:“这么说来也不错。她自己的意思怎么样?”两人都是成过亲的,虽说男的年纪确实大了,但在年龄上,女子永远是吃亏的。
“陈姑娘还在犹豫,想嫁个读书人。”这一家虽然儿子考中了秀才,但那毕竟不是她自己的儿子。
“无锡一带,读书人也不难找吧。”江南文风比北方鼎盛,要找个有功名的也并不难。
“是有读书人去求过亲——”薄荷撇了撇嘴,“年纪二十几岁尚未成亲的,陈姑娘嫌人家穷。又听说家里有一个寡母,连忙拒绝了。”
桃华不禁摇了摇头:“这怕不是嫌穷,还是被吓着了。”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刘家吃了大亏,听见寡母二字就避之唯恐不及了。
“不过,二十几岁尚未成亲,又愿意娶个二嫁的,多半也是为了穷的缘故。”桃华变换了一下姿势,“随她自己的意思吧。”
如今她已经快八个月的身孕,无论是坐是躺,都感觉到了肚子的压迫。腿脚也肿了起来,每日在外头院子里走上几圈,回来就得让人细细推拿一番才能舒服些。
薄荷叹了口气:“我听萱草的意思,是想让我回来求王妃,劝劝陈姑娘呢。她再这么挑来挑去,萱草怕传出了挑剔的名声……最后又耽搁了。”
求亲这种事,登门多固然是件好事,但若这个也不许那个也不许,却也难免被人议论个挑三拣四,有些人家若是听了这个名声,或许就此退缩了。女子花信之期毕竟短暂,萱草真怕陈燕这么挑上几年,最后年长未售,就不得不降格以求了。
桃华摇了摇头:“我说话她未必听。”从前都不听,现在她把人送到无锡不管了,陈燕不恨她就是好的,哪里还会听她的。
薄荷也不想桃华再被牵扯进陈燕的事里去:“我当时就回她说,如今陈姑娘都复了姓氏,王妃也不好再管她的事了。倒是萱草可怜,一直跟着她,也不知将来怎样。”
“她忠心,陈燕总还是知道的。”桃华沉吟了一下,“你拿十两银子赏她,叫她仔细劝着吧。将来若是有什么不好,送个信来京城,我若能帮她总是帮的。”
底下给桃华捶腿的玉竹一直竖着耳朵在听两人说话呢,这时心里已经明镜似的——郡王妃说的帮,不是帮陈家姑娘,而是帮萱草。不为别的,就为她是个忠心之人。
这还是别人的丫头呢,王妃都肯帮。若是自己的丫头,忠心耿耿,王妃又怎么会亏待?玉竹想到这里,只觉得浑身是劲,捶得更用心了。
“不说陈燕了。你看了太太,怎么样?”陈燕既然过得还不错,桃华也就无心再关注她,横竖她今年也才十六,就说到二十岁再嫁人,中间也还有三四年的时间慢慢挑选呢。
薄荷想也不想就摇头:“太太看着真有些骇人……”瘦得脸上一点肉都没有了,偏偏两眼还贼亮的,看见陈燕更亮得吓人,就跟两点鬼火似的。
“陈姑娘看太太的模样也吓着了,亲手端了饭来给她吃,可太太就吃了几口就说饱了。陈姑娘吓哭了,她还说没事,说只要陈姑娘留下来陪她,她这病马上就好。”薄荷原是心里厌恶曹氏的,可如今见了曹氏这模样,也觉得心情颇为复杂。
“她愿意跟陈燕回无锡吗?”
薄荷那份儿怜悯立刻又没了:“老爷说了一句,太太立刻就哭起来了,说老爷如今有了新人,就容不下她了。奴婢听那意思,非但太太自己不想走,还想把陈姑娘也留在京城呢。”
桃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曹氏就是这样的人,永远都不知道分寸。
“奴婢已经跟林姨娘说了,先叫陈姑娘住在太太屋里,只当个客人待就是了。份例还比照着从前,只是没有月例银子。”
“这样就行。”客人,就是有吃有喝有住处,但是不要想插手蒋家的事,当然,也不会比着从前在蒋家做姑娘的时候再发给她月银。
“奴婢看,太太肯定私房会出银子的。”
“随便她。”桃华并不在意曹氏那点私房,“柏哥儿也不会跟陈燕争竞些这个。”对蒋柏华来说,陈燕纵然复了姓,也还是他的姐姐。桃华也不希望他长成一个小气的性子,毕竟将来整个蒋家都是他的,若是再争这一点半点的私房,那也实在不像个男人。
“奴婢看,哥儿对陈姑娘还是亲的。”薄荷说这话的时候有点矛盾。从私心来说,她当然巴不得蒋柏华只认桃华,但若是蒋柏华对陈燕毫无感情,她又会觉得不对劲了:“奴婢就怕,陈姑娘挑唆着哥儿来求王妃。”
桃华笑着摇了摇头:“不会。”蒋柏华若是能被陈燕说动,那早就被曹氏说动了。说起来这孩子年纪还小,并不能很明白这些事情,但他很知道自己并不明白,所以从不乱插嘴说话。之前曹氏天天在他面前哭,他除了安慰之外,也不过是忍不住在桃华面前提了两次曹氏的病情,却从未说过要接陈燕回来的话。
“哥儿也难……”薄荷听说蒋柏华不会被陈燕说动,松了一口气之余,又忍不住可怜起蒋柏华来,“这些日子光是侍疾,也瘦了好些呢。”
其实侍疾也用不着蒋柏华亲自动手做什么,自有橄榄和银杏呢,实在是母亲这么个折腾法,精神上的压力太大了。虽然蒋锡尽量开导了他,但蒋锡自己也是个比较粗疏的人,而且并不精通什么儿童心理学,并不能让蒋柏华真正放松下来。目前来看,倒是沈数时常带他出去跑马什么的,能让他宣泄一下情绪,更有用一些。
桃华轻轻叹了口气:“明天下学把哥儿接过来住两天吧。”
薄荷的担忧并不过分,蒋柏华这会儿正被曹氏拉着哭呢:“你瞧瞧你二姐姐,这才去乡下住了多少日子,这脸也黑了手也粗了,若是嫁了那不像样的人家,更不知该是什么样子了。好歹你们都是我生的,就看在这上头,你去求求你大姐姐,让她留下吧。在京里给她找一门亲事,这次全由你大姐姐做主,娘绝不再多说一句了。”
蒋柏华低着头不说话,被曹氏摇晃得急了才道:“大姐姐不会再管这事了。”
“所以才让你去求啊。你二姐姐跟她不是亲的,你跟她可是亲姐弟!”曹氏急死了,枯瘦的双手紧抓着蒋柏华的肩头,一双深陷下去的眼睛里闪着有些瘆人的光,“你想想,若是你二姐姐也能嫁个好人家,将来你就有两个姐夫能依靠。你大姐夫是武人,可你是要念书的,若是能再找个读书做官的姐夫,岂不更好?”
跟着蒋柏华的丫鬟连忙过来:“太太,你把哥儿抓疼了。”怪道乳娘叫她跟着过来,太太这又是要折腾了。
橄榄和银杏也忙过来,小心地掰曹氏的手。陈燕在一旁看得急了:“你们做什么!好大胆子!我娘跟柏哥儿亲近亲近,你们还管得到吗?还不放手呢!”
在无锡庄子上这些日子,是比从前在刘家好得多了,可是比起在蒋家过的日子,仍旧是多有不及。最显著的一点就是,那时候什么都有人替她打点好了,而在这庄子上,虽然是她自己的地方,却是什么都要她来操心。
曹氏说她脸也黑了手也粗了,这是事实。庄子上有地有果树,总要去瞧瞧,焉能不晒黑呢?至于说到手粗,她现在进项有限,能省则省,润手的脂膏都不用了,又怎么比得上从前仔细保养的样子呢?
不过最让她担忧的,还是自己将来的亲事。因年纪还轻,容貌生得也好,又有嫁妆,前来求亲的人并不算少。可是她看来看去,不是穷便是老,如今最好的那一个,家里儿子都有两个了,纵然自己再生下儿女,年纪相差太多,又怎么能争得过哥哥们呢?
每每想到这个,她都后悔得夜不成寐——若是当初别自作主张急着嫁给刘之敬,等桃华做了郡王妃,凭这个也定然能给自己找一门好亲事,又怎么会沦落到离异之身,平白的才十六岁就不值什么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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