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丁本是怒火中烧,再听桑柔一分析,竟无不道理,心里虽赞同她这说法,但一时也迈不开步子,他一大老爷们,就这样听一个陌生女子的摆布,未免太失面子。
桑柔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说:“你本寄人篱下,听人差遣,面子架子对你来说,只会成为你的绊脚石。你若觉得我说的不对,好,算我碎嘴,从此我不再多说一句,若你觉得我说得对,却因为面子问题而不去实践,那也好,说明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无可救药,我亦会闭嘴。”
话说到这种地步了,对方也非顽固之人,语气颇僵硬地说:“我一大男子,岂是斤斤计较之人。”说完甩头绕过长廊,向顾珩的院子走去。
桑柔暗暗松了口气,目光重又锁向那院门。
头顶明月空澈,池塘波光潋滟,晚风推着水面粼粼光点在明暗里闪现,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哗啦一声响,带出一窜水帘,在月光晶亮透净。
没过多久,对面门口一个身影出现,是去而复返的那位家仆,手中提着食盒,望过来,与她对视一眼,向她处走来。
桑柔稍稍掩抑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待他走近后,问:“如何?”
那人将食盒放在廊椅上,打开,说:“我放进去的时候,太子还在用膳,脸上表情看起来似乎挺开心。我进去之后,他没再吃几口便放下了。”
食盒里,几样小菜,每份都动过,却吃得不多,倒是那一碗汤,喝得差不多见底了。
桑柔伸手在每个盘子里一抓,放到嘴里嚼了嚼,微微蹙起了眉头。不至于难吃到惨绝人寰,但总归不算什么好味道,他是吃惯山珍海味的人,膳食质量忽然下降,他定然会敏锐觉察。
而她要的就是他心存疑。他事务繁忙,这种琐事最多交代一下旁人去问下情况,而不会花大力气去探查。
太子派人来询问,对她的厨艺不满,管事自然就会被指派做其他事情,她不必再下厨,这府衙也可暂时安全待下。
而那家丁看得桑柔动作,目瞪口呆,怎么有这般不知矜持的女子。
桑柔咽下之后,问:“那太子他怎么样?”
“啊?”
“听说白天太子亲自领兵与叛军对抗,太子伤得重吗?”
那家仆摇摇头,说:“我只一进去的时候匆匆瞥了他一眼,脸色似乎不大好,用膳亦是在床上。”
桑柔眼色暗了暗,点头,又问:“太子没对这饭菜说什么吗?”
家仆摇头,打了个哈欠,说:“这么晚了,回去吧。”
桑柔却又转头看着对面院子,目光凝重。
这么晚了,卓薇柔还没有出来,他,当真伤得重了……
第二日,桑柔果然被派做其他事——洗衣。她也不似一般娇生惯养的王室子女,这些事情,她不一定做的多娴熟,但也尚可以应付。
这日她抱着晒熨好的衣物送回给各院,路过府中长廊某处时,却蓦然停下脚步。
长廊的雕窗设计独到,在白色墙面上开出一个扇状的镂空,中间有简单却精致的格架,藤纹线条平滑,镂空处望过去,正映着墙那头开得正盛的朵朵海棠,红花绿叶,远处乍一看,只觉得似嵌在墙上的鲜妍壁画。
桑柔目光没收罗半分这夏晨别院花团锦簇的景致,而是透过繁华茏叶掩映的那端,落在一男一女的身上。
女子面对男子而坐,手下是一把瑶琴,男子背对着桑柔,仰靠在藤架的长椅上,手中墨扇轻摇,可猜得其闲适表情。
桑柔看着这花下对坐弹琴娴雅的一双人,画面合契地不像话。
卓薇柔弹拨着蚕丝琴,时不时抬头望向顾珩,眼中全是细细碎碎的柔情蜜意,而后又微微一笑,垂首凝目于琴弦上。
曲声婉扬,光影如梦。
却忽然,顾珩的身子动了动,好像要坐起来转身,卓薇柔忙起身去扶他。
“太子,你小心些。”她的声音轻细,叮嘱中带着关切和担忧。
桑柔急忙隐到墙后,最后一眼所见,是他们两人交握的手……
府中下人闲暇之时,最爱碎语主子们的风月事,谈论最多的便是顾珩卓薇柔,无非都是郎才女貌的
说辞。
顾珩之前献了河关城给梁国,一直被梁国结为盟友,此次更是派了猛将卓敬携兵相助。
但,梁国素来国弱,从不参与事端,此番如此爽快出兵,顾珩之前自然做了不少工作,卓薇柔与他看来早年就相识,且他竟不避讳,将她带到景州来。桑柔已有几分看不真切,他这是出于私心,还是政谋。
所谓,关心则乱。
此刻的桑柔便是如此。
她恍恍忡忡出神,已走岔了道,待发现之时,眼前已立了一个人。
翠衣俏容,正是水色。
“你……”她仔细打量着她,问,“你是谁?”
桑柔忙答:“奴婢是来送还洗好的衣物的。”
水色走上前,伸手在她身前的一叠衣物中翻了翻,说:“这里没有我们家小姐,这分明都是些男人的衣服,你怎么送到这个院子来了?”
桑柔作慌乱样,说:“奴婢新来的,不认识路。我……我……这就走。”
“站住!”水色喝住她,“我让你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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