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怀音猛睁眼,盯着俞荀。
俞荀已转过身,说:“走,立刻走。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下次,若让我再碰见你,桑怀音,便是囚禁,便是相互折磨至死,你休想再离开!”
语气恶恨,像是恨她至极,言毕,人已离开。
桑怀音坐起身来,眼神淡远面无表情,却在满屋的氤氲水汽中,直直落下泪来。
她连夜离开。
俞荀再入幽园已是半月后,池塘的花坛前,有一人蹲着小心料理着抽芽的苗圃。
他怔忡着走近,那人听到动静转过头,看到来人,慌忙跪下叩头。
“太子殿下。”
脚步顿止。
那丫鬟就这样伏地拜着,半晌也未听到让她起身的召示。她心头惴惴不安地想,莫不是哪里犯了错,顿时惊惶至极。
“她……离去前可有留下什么话?”
忽然却听到这样一句疑问。
丫鬟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个“她”所指何人,战战兢兢地回答:“奴婢在前院碰到要离去的姑娘,姑娘只叫奴婢好生照料这些花。”
又是一片静默。过不了多久,她听见脚步渐行渐远的声音,这才抬起头来,背后汗湿一片。
**
桑怀音离开詹京后,不敢贸然回竹坞,怕俞荀会派人跟着他,便去临国游荡了一圈,确定并无人尾随,再回了竹坞一趟,他人不知她经历,只以为,她又似过往那般四处游历。三叶拿了瓶药给她,说:“阿柔离开了久了些,一直未写信告知身体情况。如今又入了冬,她畏寒,这瓶药你且带给她,让她在身体不适时服用。”
这般兜兜转转又回了燕国。去时是去年暑夏,归来已是入冬霜寒。因着桑柔留在此处,她想着自己会有回来的一日的,但不知会这么快。
她早前已知桑柔顺利入了定平侯府,可到了府中找人,却得知桑柔被关押在天牢,罪名是得罪了太子。
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桑怀音即刻去找桑柔曾与她提过的任职廷尉的名澄,询问详情。
“事情详细经过我亦不知。只知道,桑柔在猎园顶撞了太子。太子一怒之下,便关押了她。但还未选定惩治结果。”
桑柔闯猎场定然事出有因,且她知道俞荀长什么模样,绝对不会贸然与他起正面冲突。其中缘由让人猜思不透。
最坏的可能,便是俞荀知道了桑柔的真实身份。那就完了。
桑怀音说:“有没有办法让我同桑柔见一面?”
名澄正打量着桑怀音,见紧要当头,面上还能如此平静无澜,心下好不诧异,听她问,摇头道:“天牢是什么地方。便是我有官职在身,要进去,也是要有名头的,公干的公文,上头的旨意,我连你名讳身份都不知,如何能放你进去?”
桑怀音说:“你只消与我说,能或不能?”
名澄摇头:“不能。”
桑怀音说:“那你呢?能否进去?”
名澄皱眉,好一会儿说:“能。”
桑怀音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递给名澄,说:“阿柔身体自小不好。离家多日,寄人篱下,过得肯定不好。牢中阴湿,这冬日寒凉,她身子怕扛不住,这药丸你请务必要交给她,挨不住时吃一颗。如果可以,帮我问他一句,‘琴谱已泄露否?’。我住在城西泰来客栈,名秦双。多谢!”
桑怀音离开不久,屋子里间走出一个人,长身拔硕,手持墨扇。
名澄看着男子,问道:“秦双?这必定是个化名。你说,她是谁?”
男子望向门外,说:“不觉得她有些眼熟?”
“眼熟?”
男子道:“俞荀几年前发出的通缉令,你可还记得,那张通缉画像至今还未撕下。只不过时日久远了些,人们不已不似当初那般津津乐道。”
经他一提醒,名澄顿时想起来:“你说她像傅柔?”
“秦双……秦双……双琴。靖国双琴。如果阿柔真是如我们所查的,是桑怀音,那这个人是傅柔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只是……”穆止握紧手中的墨扇,沉思不语。
“只是什么?”
“不觉得,一切都太过理所当然了吗?阿柔冲撞俞荀入狱,这个秦双就找上来了。阿柔入狱消息并未外传,她来得太过及时了。”
“虽有疑点,但若这个秦双真是傅柔,那桑柔来詹京的目的该会明朗很多,该是冲着靖国王族俘虏来的。”
“假设你最后的设想是对的,那身份是不是该反一下,靖国双琴有二,桑柔不是桑怀音而是傅柔,这个秦双不是傅柔而是桑怀音。”
“这般说好像更说得通,但我们几番来回勘察的结果证实了桑柔是桑氏后人。你相信事实,还是相信感觉?我相信前者。”
穆止拿过名澄手中的瓷瓶,打开瓶塞嗅了嗅,皱了皱眉,说:“无论真相是什么,当务之急,是将阿柔救出来。她已经在牢中待了三天,身体吃不消。你安排一下,我要见她一面。”
名澄大惊:“你去见她?不行!你支持俞啸涉入政局,外人不知,但俞荀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如今已是危机重重,桑柔恰被俞荀所拿,你入牢看她,被抓住了,别人一定会伺机给你安罪名。多少人想要拔掉你这支俞啸臂膀,你怎么能将自己送上门去。不行,要去我去!你不能去!”
“你去将这个秦双的行踪给俞荀那边的人透露一些。另外,安排一下,我晚上就要见到阿柔。”穆止执意行之,也不与他辩解,交代了几句,就要出去,被名澄拦住。
“你疯了!多少年忍辱负重精打细算,你才有了今日,你怎么可以这么冲动行事?我知道你对桑柔有意思,但是你要想好了,无论桑柔是什么身份,你和她都是不可能的。”
穆止却说:“不可能。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能?”
名澄瞪大眼:“你竟然来真的?”
穆止说:“真?我的身份不真,甚至连容貌都不真,如何能算真的?曾经,她帮着俞啸和顾玥归好时,我问她,冒着身命危险,欺骗了定平侯爷也要给夫人搏一个机会,值得吗?她说,生命真的太难以预测了,此刻相守,来日相别,美好的事情并不多,总是值得搏一搏的。”他面上是从未有过的决绝,“我不能确定我们的将来,但此刻,必然要搏一场的。”
名澄无语很久,最后沉沉地说了一句:“好吧,我安排。”
**
“阿柔……阿柔……”
桑柔在牢房中浑浑噩噩地躺了许久,第一夜进来便着了凉,如今浑身冷热交替更是难受,恍惚间仿佛听见谁在唤自己的名。刻意压低的嗓音,别样入耳的动人。
她睁开眼,眼帘有些模糊,有什么物什抵过来,轻轻擦拭了下,视线才开始变清晰。
牢房中灯火幽暗,身前团着一暗影,她分辨不清,嘤咛了声。
身子被抱起,周身被什么覆盖住,整个人被蜷入一人怀里。
她怔了怔。
“阿柔,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声音很近,桑柔辨识出来。
“穆止?”
“嗯,是我。”
“你……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他手掌贴在她脸颊上,她浑身僵冷,冻得有些凄惨。
“这里是天牢,你不该来。”
穆止说:“我该早点来。”
桑柔说:“来了也没用的。抓我的人是太子,你是定平侯爷的人,你们分立两端,这时候,你该置身事外。”
穆止却摇头说:“你出了事,我如何能做到置身事外?阿柔,你且放心,我很快会带你出去。”
桑柔忙说:“不行!你别乱来。我这件事,你帮不了忙的,更不要牵扯进来。千万不能。”
穆止说:“俞荀为什么抓你,你同我说明因由,其他的留给我去解决。”
桑柔头疼地难受,伏在他肩头,说:“俞荀之意不在我,其他的,我不能说。”
“秦双?”
“什么?”
“今日有一个人自称秦双来找你。”
“秦双?”桑柔重复了下,猛抬起头,说,“她来詹京了?她在哪儿?你让她赶紧走,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
“所以,俞荀的目的在她?”
“是也不是。但无论如何,不要让她牵扯进来。穆止,你不是要帮我吗?好,如今我有一事求你,你帮她离开詹京,不要让俞荀的人找到她。”
“那你呢?”
“我……”桑柔顿了顿,“我的事只有我自己能够解决,穆止,你如此尽心帮我,我很感激,我……”
“感激?阿柔,到如今你还要用这样的话推开我吗?”
“穆止……”
“我不逼你,但你亦不能逼我放弃。我会带你出去,很快。这是你那个朋友叫我交给你的,说是身体受不住时吃一颗。这是什么药?”
桑柔从他手中接过瓷瓶,心口疼得欲落泪,说:“我畏寒,对这种补血活血的补药很是依赖,尤其是在冬日。”
穆止没有再问,只是深深地凝着她,说:“她还问你,琴谱是否已泄露?我该如何回她。”
桑柔垂眸,说:“你同她说,琴谱仍密,安然无恙。”
穆止说:“好。”又从身后拿出一食盒,“这里有一些点心,狱中伙食不好,你且用这些充饥。三餐我会打点人给你送吃的,你且再熬上几日。”
他自己身上的大氅裹在她身上,紧紧地抱着她,一时无言。
“穆止,其实,我不值得你这般……”
他没有给她说完的机会,微怒的语气说:“我做着自己心意所向的事,你凭什么替我做决断,评判我心中的值不值?阿柔,往后不要说这样的话,你可以克制自己不给我回应,却不能阻止我对你的感情。”
桑柔抓紧手中的药瓶,心中长叹了口气,说:“好,我知道了。不过,你答应我,不要亲自出面搭救我,侯爷或者夫人,抑或你有什么其他人脉,皆可,你不能出面。”
他捧起她的脸,在她额角轻轻吻下,说:“好,我答应你。”
桑柔颤了颤,眼鼻涩涩,压制了情绪,说:“我误闯猎场禁地,那边似乎关押着什么重要的人,被俞荀当场逮住,他当即咬定我是逆犯,并无给我辩解的机会。说来这件事解决起来并不难,只需证明我的清白,但俞荀关押了我,不提审,不施刑,甚至都没有转交廷尉府。我猜他的目的根本不在我。我的那个朋友……她同俞荀有些过节,一言难尽,我不想她因我的事再度同俞荀牵扯,即便是两人纠缠,至少不要因为我的原因,你明白吗?”
“嗯。”
“有些事情,让它保持原原本本干干净净的状态最好。”如感情。
桑柔话不必说尽,穆止皆懂。
---题外话---穿插一点桑柔和顾珩在燕国时的故事。本来最初的最初,故事会从这里写起的,奈何这样写下去会很长很长,毕竟我懒,就直接跳到后面了。
桑怀音和俞荀的故事中间时间和场景跨度比较大,大家注意一些词句提示,有的没有用分隔符分开,但是却不是发生在同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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