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文显然深知他脾气,却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伯母对我有知遇之恩,而……”
“名字。”
安文在顾子铭的目光中败下阵来。良久才说了一个名字:“杨晓静。”
?
何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顾子铭。
他站在窗边背对着他,窗外夕阳隐匿在高楼里,只有零散的余光穿来,像是浸透在这浓重的空气一般,悉数坠落。
顾子铭的背影显得萧索而落寞,巨大的光影将他称得遗世独立。何霖有片刻的失神,而后听见他淡漠暗哑的声音。
“何霖,你有没有梦见过何峯。”
何霖原以为看见他这般痛苦而不得解脱他该额手称庆,谁料此刻听见他这样问,没有酣畅淋漓大仇得报的快感,只余灵魂被抽空般的空寂。
空荡荡的,连丝杂草也无。
“我记得你问过我为什么,一直也来我也在问。”顾子铭忽然笑了笑,无尽萧索,“可是现在,我才知道自己有多蠢。本末倒置。”
只是“本末倒置”四个字,何霖似有所感。
真相来得突兀,却又好像理所当然。
杨晓静的生母,是何霖父亲的另一个情妇。她抛夫弃女追随而去,原以为轰轰烈烈的爱是一段和平的归宿,谁知建立在谎言之下的温情不过是海市蜃楼。
杨文安很长一段时间都自暴自弃,幼年的杨晓静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却对这样的母亲又爱又恨。
然而来不及等她长大,父亲另结新欢,娶了无法生育的高门贵女,从此平步青云。而一心追寻自己幸福的母亲却在多年求而不得后,选择了自我了断结束这样的一生。
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杨晓静遇见了辜负她母亲的男人,已经何峯。
事实就是这样难料,有心算计无心。
何霖看着面前的资料,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我并不是在乞求你原谅,只是想着,或许你哥哥也在等着答案。”顾子铭依旧淡漠,“我只是不想你我之间的恩怨再牵扯进别人来。”
他早已习惯商场的你来我往尔虞我诈,所有的花腔算计他都可以游刃有余的对付,可是,他受够了别人对准苏陌开火。
所有的隐患和阴谋算计,他都要一一拔除。
那样,她是否就可以醒来,面对这样一个干净明媚的世界?
“你是在害怕?”何霖终究笑出声来,却又带着同样的苍凉。
顾子铭毫不掩饰,“我曾经害怕自己有弱点,可现在,我很庆幸我还有弱点。”
在那么多人都试图挤进他生命里的时候,苏陌且行且退,害怕再次付出所有而一无所得遍体鳞伤,他又何尝不是待价而沽?
她一早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所以即使不安,还是交付了自己的心。
但愿他的明白不算太晚。
一切都还来得及。
“谢谢。”
他想过所有的可能,却唯独没想到何霖会道谢。
“我要的,不过是一个真相。”
?
苏陌被送进手术的时候,周焕生和苏柳都来了。
谁都知道她会很危险,可是谁都不知道会这样危险。
楚勋一早过来,看着顾子铭这段时日迅速消瘦的面容,安慰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顾子铭接过医生的病危通知,在上面签了字。
他没有说话,只是扭头看着窗外的树叶像是入了定,一丝表情都欠奉。
“顾大少爷,我们说好了只是逢场作戏哦。”
“虽然我知道你身边美女如云,可是公共场合好歹还是收敛点儿嘛。不然你让我这个正牌女友往哪儿站?”
“顾子铭,你说,我欠你那么多钱,还你一辈子好不好?”
“顾子铭,我有没有说过,你的怀抱很温暖?”
“顾子铭,我想,我大概还是喜欢你的……”
……
苏陌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似乎还闻见她身上淡淡的体香。说话俏皮而活泼,那么鲜活。
苏柳和周焕生早已惨无人色,苏柳趴在门上低声抽泣,一遍遍重复着:“我错了,涵涵,我真的错了……”
所有的算计和放纵,原以为是一场前情旧怨的解脱,却原来只是另一场灾难的开始。
快六月了,蛰伏已久的知了早早出来叫嚣,空气都带着夏日的气息。
a市今年的夏天好像来得格外的早。
?
陆西元的双手搁在方向盘上,安静地等在杨文安的宅院外,今天是周末,本应该静谧的高级住宅区此刻却嘈杂起来。
“你们不能带他走……”有女人的尖叫声从里面传来。
不多时便看见杨文安被人带了出来,双手上是亮得刺眼的手铐。
他弯了弯嘴角,神色淡漠的看着这一切。
不过是一个开始。
都说自作孽不可活,陆西元觉得这话用在杨晓静身上,再合适不过。
来收集证据的检察院人员一直忙到天黑都不见撤离,陆西元也不觉得无趣,就这样看着。
他要亲眼看着,杨晓静所依仗的一切都化为虚无的那一刻。
直到一张惨白的脸突然出现在他的车窗外。
杨晓静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陆西元:“我还以为是我眼花,不想果然是你。西元哥,好久不见。”
“我可不敢有这样蛇蝎心肠的妹妹。”
“是顾子铭让你来的吗?”杨晓静脸色变了,又咬牙切齿的问道。
“不,我只是想亲眼来看看,这迟来的报应是怎样的惨烈。”
“陆西元!”杨晓静终于装不下去,“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诬告!”
受贿、贪污、利用职权谋取利益……
陆西元也不和她辩解:“嗯,我相信法律。”
街灯陆续亮起来,杨晓静看着他,忽然笑起来。
“那又怎样?至少现在我还好好的活着,而苏陌,”她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她一辈子都醒不来!”
陆西元握紧了方向盘,看着她,连怜悯都木有。
“嗯,我会好好看着,你是怎样好好活着的。”
黑色的车窗摇起,陆西元不再看她,去了医院。
?
苏陌微微隆起的腹部又平坦了下来,身边围着一圈人。苏柳早哭红了双眼,周焕生也是表情莫名。
独独不见顾子铭。
陆西元找到他的时候,他在滨江路,离苏陌出事的酒吧并不太远。
心里就这样揪着疼了起来。
入了夜,河风徐徐,带着清凉。顾子铭静静地站在河岸上,任凭河水打湿了他的鞋。
“你别这样。”
陆西元找不到安慰的话来劝解,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杜夕出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活着如同死去了般,灵魂都显得空旷。
那样的刺骨寂寥与无边无际的自责,时时让他恨不得和杜夕一样,再也醒不来。
可是他们都还有太多责任,不能这样任性。
“你陪我放烟花吧。”
“好。”
盛大的烟火就这样在河滩上燃放起来,耀眼刺目,一朵又一朵,在夜空里嘹亮地燃烧殆尽。
周围渐渐有小孩驻足不前,不远处的咖啡厅也站满了人。
那些喧嚣议论,都湮灭在绽放的烟火中。
“我觉得这个孩子,肯定是个女孩儿。”
陆西元听见他沙哑的声音,“她叫顾烟。”
他忽然就明白过来,为什么顾子铭会在这里,燃放这一堆的烟花。
曾经惊才绝艳的顾家少爷,此刻也不过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悲伤父亲。他用这样的方式,来祭奠自己来不及出世的孩子。
烟花很美,很绚烂。
却留不住。
他们在河岸上坐了很久,久到街灯都间隔着熄灭,行人稀少的时候。
路过那间酒吧的时候,顾子铭轻轻开口,“西元哥,我不想再看见它。”
“好。”</>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