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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丰目露赞赏:“难怪居士小小年纪,便有一股出世之风,原来是出身世家名门。贫道与祖上梅陇九老前辈曾有一面之缘,得他老人家指点道家学说,才得缘入道。如此说来,咱俩也是同出一脉,颇有渊源。”
梅吟雪忙欠身道:“晚辈不敢。”
张三丰歉然道:“当年令尊为鞑子所害一事,贫道也有所耳闻。可惜当时贫道见世道不虞,一直躲在武当山避世修道,不问世事。待消息传来,为时已晚,再无转圜余地。唉,想我曾受梅家恩典,却在梅家有难时未能出手相救,实在愧对梅老前辈。”说完,长叹一声。
龙海萍只听得心脏一阵阵收缩,她原来一直以为梅吟雪只是因为遵从师命才冒生死大险到六百年后寻找自己,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原来她身上背负了这样的血海深仇。生在六百年后的龙海萍,本是无法理解此时蒙汉两族早已积怨几百年的仇恨。但事关梅吟雪,她的世界观不由得受到了极大冲击,听后忍不住设身处地地自问一句:若是换作自己,亲人被蒙古人杀害,自己是否也会杀了仇人报仇雪恨?一时之间,心中竟无清晰答案。茫然间,她举目望向梅吟雪,一想到她小小年纪便已经经历了亲人被害的痛苦,一颗心便痛得再度痉挛起来。
火光映照下,梅吟雪脸色苍白,显是被牵动了心底伤痛。她望着火光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先父命运之惨淡,不过众生之一斑。如今我中原好不容易将鞑子驱逐出去,乾坤得以扭转,日月得以矫正,但根基犹未维稳,仍需我辈努力。”
张三丰蹙眉道:“贫道也听闻鞑子虽被驱逐,但仍贼心不死,仍频频作乱。唉,战乱不息,百姓何谈安居乐业?这世间,争战皆因私欲而起,若人人修道,人人为善,这世间便会少了这些利欲纷争,岂不更好?”
梅吟雪点点头:“真人说的有礼。”
张三丰颇为欣赏她的淡定,忍不住说道:“我看两位小居士倒是性子宁和,悟性又高,颇合道家之缘,不知可有修道之心?”
龙海萍听了一愣,这可是她想都从未想过的念头。她正琢磨不语,却听梅吟雪沉吟道:“不瞒真人,晚辈确有出家之意。”
此言一出,张三丰和龙海萍两人一个大喜,一个却是大惊!
梅吟雪微微苦笑:“晚辈父母早亡,投身峨眉后,也随师父经历了一些江湖风雨,不说能看破红尘,也早已觉这世间并无几多留恋之处。晚辈曾与师父明志,愿跳出红尘,投身佛门。但师父一直不肯为晚辈剃度,她说,晚辈尚有一段孽缘未能了结……”说到这,她不由踌躇了一下,眼睛余光下意识地从龙海萍身上一扫而过,显然不想她知道其中缘由。
龙海萍心里一阵刺痛,立刻明白她说的孽缘自然是指她和龙破天之间的故事了。想她本与龙破天有婚约,但龙破天却投靠了与她有杀父之仇的蒙古人,她必然是伤心透顶才动了出家的念头。这样看来,她对龙破天的感情自是非一般深厚。这龙破天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怎么舍得让梅吟雪这样的女子为他伤心至此呢?
一想到梅吟雪出家的情景,龙海萍便觉得心痛得无法呼吸。她又是伤心又是愤懑,恨不能立刻起身去找龙破天,给他一个当头棒喝,让他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梅吟雪,唯有梅吟雪才是值得他唯一爱惜的!
张三丰却哪里知道她此时如排山倒海般的心情起伏,听了梅吟雪的话,只轻轻点头:“你师父说的也不错,若要出家修道,便再不能有红尘牵绊,否则也必会半途而废,枉费了心机。那便等小居士你了结了心事再说。”他又转向龙海萍,问道:“这位小居士又是怎么想的呢?”
龙海萍想要压抑住起伏的心潮,却怎么也抹不去那股伤感。她努力凝神想了想,才勉强答道:“晚辈不懂宗教的东西……但我知道道家也好,佛家也好,都要人看透人世的种种虚妄,放弃俗人的喜怒哀乐,到最后,所有人所有事都可以看开。可惜晚辈慧根不够,我想,我实在做不到这一点。因为,可能到死,有,有……”她想说有个人,但又觉得太明显,便改口道,“有些人,有些事,在我心里永远都不可能和别人一样,她总会与众不同,总会是我的牵挂……如果这就是你们说的孽缘的话,我想我是放不下的。这一点,我跟梅姑娘不同,她有心斩断,我,我却是宁死也不想斩断的。”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已经因为自知这份感情的无望而渐渐低沉了下去。
她说得含蓄,但张三丰也猜到是与儿女情长有关,只微笑摇头。梅吟雪脸上的表情却一丝丝僵硬起来,整个人犹如凝固一般,只盯着火光一动不动,一语不发。
张三丰道:“非也,非也!小居士,从你方才调息运气和学武来看,你是个心无杂念的人,怎会有如此之重的牵绊?更何况,再深重的牵绊,日子久了也会淡去。等你活到我这个年龄,自然会明白,这个世间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以张三丰的寿命,在古代已经活过两世人,历经的悲欢离合又岂是寻常人的两倍之少?加上他又是修老庄逍遥之道,看待事物早已圆融豁达,虽不至于成仙,但尘世种种再不能放于心底成为挂碍。此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更让人信服三分。
只是龙海萍并非古人,现代人生活节奏快捷无比,可能几年经历的事情便抵得过古人的一辈子了。她何尝不知时间会消磨一切?但正是如此,她才更不能轻易放弃这份难能可贵的心动际遇。有些缘分擦肩而过,转迅即逝;有些缘分却是注定让你一生呵护珍惜也不足够的。张三丰虽堪破世事,却并未历经情字一劫,自然不能理解她心中渴求。
龙海萍自觉刚才一番话说得太过压抑,吐了口气,调整下情绪,微微一笑道:“就是因为没有别的牵挂,所以这一点牵挂才特别重啊!……老前辈,咱们别说这些了,说说你怎么不在武当,而到了这里?那些日本……倭人又为什么要抓你呢?”
张三丰也知道修道之事不容半点勉强,当下也不再追究,晒然一笑道:“本来应该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倒让你先问上了。贫道我本来是听说全真教重建重阳观,所以特来拜访的,一来观重建也是我教大事,同道中人理应前来拜贺;二则全真教新印掌教苗道一,据说也是道中高人,贫道特来向他讨教些道义。”轮年龄辈分,他都比苗道一高出不知多少级,但他仍然出言谦逊,不禁让人佩服。
“至于那些倭人,已经纠缠贫道十余年。他们的一个什么将军还是幕府的,非要求什么长生之道,不知怎地就盯上了老道。你们说盯上我又有什么用呢?长生之道,方才这位小居士不是已经说穿了吗?”张三丰指着梅吟雪道,“不求长生,才是长生之道啊!”说完,纵声大笑。
龙海萍听了心里一动,稍一琢磨,便脱口道:“老前辈,武功也是一样的道理,对吗?”
张三丰一下止住了笑声,满脸诧异地瞪着龙海萍望了半晌,摇头叹道:“你,你有这等悟性,端的是难得的武学奇才了!贫道百余年的修为,居然不及你一朝悟道!真是奇哉怪哉!快说,你到底是何方高人?”
龙海萍哪里敢担这一尊称,询问地望一眼梅吟雪,见她点头同意,赶紧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来龙去脉大致讲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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