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焰可真算得上无欲无求的典范了,她倒是奇怪这位公主怎么不直接成佛去。
在善见城这半年,墨焰的身体日渐得好不再嗜睡。每日卯时起身戌时睡下,清晨练剑晌午下棋,午休小眛午后品茶,傍晚阅书睡前坐禅,雷打不动。
帝释天虽然忙却也时常抽空过去想与她亲近亲近。可她往墨焰旁边一坐,对方却像全然未曾看见她,目不斜视地自顾做着自己的事。每每她想搭腔说话,墨焰便起身走开,简直是堵得她胸闷气短还发不了半分脾气。
帝释天从不曾这般懊恼无奈过,对于这位公主真真是什么办法也没有了。她根本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此时还是晌午,她听了墨焰例行公事一般的生活后沉默了一路,入了胭脂舍便见着两个侍女在院前浇花。
帝释天虽然想她住的地方热闹些,可偏偏墨焰性子冷,不喜人多。算上婉璃这院子也只有十个侍女,其中泰半还是管着院落植被花卉的。真正能进室内的除了婉璃便只有一个照料盆景的侍女和一个掌灯的女官。便是连被褥都是墨焰自己铺的,更别提沐浴更衣之事了。
两个侍女见帝释大人进来,匆忙行礼。帝释天倒管不了她们,随意抬了抬手便匆匆穿过石子小径往后院去了。
此刻墨焰应当是在后院乘风亭里与自己对弈。
帝释天绕过之字形回廊,果然远远见得清溪之畔垂柳之间的乘风亭内坐着一道熟悉的人影。在亭子不远处的假山上,盘腿坐着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引颈望着亭内,不是婉璃是谁?
琉秀早在入后院前便停了脚步,候在院门之处。
帝释天见得这番情景便禁不住眉角轻抽,干咳一声引起了假山上的人注意。
“大人!”婉璃小声轻呼,急急从上面跳落下来,势如归燕,落如轻羽,恭敬行礼后便十分有眼色地悄悄离开。
帝释天打发完人后见左右无人便整顿了一下仪容,这才缓步走过鹅卵石铺成的甬道,向亭内望去。
只见墨焰神色凝然,细眉微锁,沉静的双眸紧紧盯着石桌上的棋盘。她右手之中捻着一枚白子,迟迟不曾下落。
棋道端得是需要心思缜密走一步计数步,反复推演博弈,十分耗费心神。墨焰一人分饰二角更是劳心竭思,却似乎很是乐此不疲。帝释天原也算好此道,可若是二人下棋不免一番攻心。想想墨焰与自己本就太过疏离,虽也有以棋会友的佳话,她却,仍旧不想将自己放到与她对立的位置上用棋子杀得个你死我活。
等帝释天到得近前,墨焰仍旧只望着那盘棋,丝毫不曾理会过她。帝释天知道,其实以她的功力,在自己踏入胭脂舍的时候便应该察觉到了,只是不愿意理自己罢了。
幸而对方的这番态度帝释天也习惯了,从容的在她身侧坐了,定睛去看桌上的棋局。
又是一盘胶着难辨的残局。
此时黑子似是隐隐占了上风,呈合围之势,将将便要把那白子困死。帝释天见得棋盘局势一时有些奇怪她为何迟迟不落子。只因那白子也并非到了山穷水尽之地,更有一落处可枯木逢春,以墨焰棋力委实不应看不出来。
观棋不语此乃常识,她虽隐隐有些着急却也仍旧按捺着,只在旁观看。
墨焰手中捻着的白子终于落下,却不是帝释天方才在意的那处。待她细细看去才发现,此处委实不是个好落脚,虽不是将白子往死路上推却也无异于白白浪费了一子。
帝释天心头虽然奇怪却也只能沉默着。
墨焰换了黑子,又是一番敛眉苦思。
这时候她便更是好奇。
方才白子不去扭转局势,如今黑子一片大好形势,优劣明朗,应当不用如此才对。
身边的人将子落下,却又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位置。
帝释天只能死死按捺住自己的好奇,见得她来来回回落了数十子,才终于发现,这白子黑子乍看虽厮杀得很是惨烈,却分明每每都给对方留一口气。墨焰拾了子也都是扔进同色的棋盒里,却像是打算一直这么下下去。
帝释天见过双方对弈竭力取胜的,见过较劲和棋的,也见过自己与自己博弈绞尽脑汁想要一方取胜的,甚至见过从开始算到最后一步自己与自己布和棋的,却委实没见过她这般杀得时候不留余地,到最后一招却又想和棋,有了和棋之势时又开始互相绞杀,循环又循环。
她坐了半个时辰,这盘棋仍旧在胶着,仿佛永无止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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