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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滚过隆隆雷声,乌云聚拢,遮蔽住了艳阳天。快要下雨了,可船埠边的几个人都像没有脚,半天都不曾动过。
卫珍儿抬手轻托几下双鬟,她似怕被风吹乱青丝,故侧过几分、身子。四目交错,她朝墨华嫣然一笑,道:“墨大哥,快要下雨了。”
卫绛愕然,全身像被上过浆无法动弹,她以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人正走过来,眉眼弯起,唇角含笑。
毒杀他的那刻历历在目,如今他活生生地出现在这儿,就像嘲讽她六年的辛苦。
卫绛的脸似火烧般红,不是害羞,而是憎恨。她还没做好准备,他就来了。
只隔了几日而已!
墨华走到卫绛面前,两眼微顿,眉宇之间夹杂些许困惑。他还没开口问,卫珍儿就笑着对他说:“这是我小妹,叫卫绛。”
卫绛不想认他,但卫珍儿这般一说,真叫她骑虎难下。待腮颊微凉,卫绛又瞥他一眼。他的笑轻浅,眼色锐利,仿佛一瞬间全都看穿。
“呵呵,你妹妹,我好像从没见过。”
熟不拘礼,没想墨华与卫珍儿已到这般程度。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卫绛很不自在,眼下不论心潮如何起伏,只得先稳住。既然他说从没见过,那她也能当作不认得她。
如今她是十三岁的卫绛,不是尔娘,她完全可以利用这个身份,做出怯生的模样。
卫绛拿定主意,在墨华靠近的刹那,她转过身飞快地跑向卫千总,故作羞怯地躲到他身后。
卫千总见状哈哈大笑,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心。
“傻丫头,你忘了这是爹刚收的干儿,还不快叫声‘墨大哥’。”
卫绛扭捏不肯叫,她透过卫千总的臂缝冷冷地朝墨华看去。若没记错,他应该刚满双十,比起八年后的墨爷,少了霸气,多了青涩。
此时,墨华正好看过来,见到卫绛,他莞尔而笑,深邃的眼弯成两枚弦月,煞是好看。他站在船埠水手船工之中,白嫩儒雅得像个书生,与这片海、这个岛格格不入。
卫绛曾听人说过,墨华是东村渔夫一夜风流得来的,那个与他风流的妓扔下六七岁大的小墨华后就走了,渔夫不得已只能独自将他抚养长大。
在他十六岁时,渔夫不幸溺海身亡,他没了亲人便出来闯荡,店小二、船工、水手……辛苦不到几年,他有了一艘旧船,然后在无极海闯出了名堂。
对此说法卫绛很怀疑,她曾问过他,但被他三言两语敷衍了过去。
前尘往世不必多提,卫绛最终还是没叫“墨大哥”,转身钻入轿子里,躲过这不期而遇的重逢。
又打雷了,雷声轰轰地越滚越近,从耳畔压到心头。终于,卫二郎叫嚷了声“下雨了,咱们快走。”卫绛这才舒了口气。
卫千总一行回到卫府,动静闹得有些大。卫绛没心思和他们闹腾,回到房里倒头就睡。她觉得很累,绷了六年的弦,好不容易扯断,没过多久又卷土重来,一切都得再作打算。
卫绛努力回想前世,却发现这段时候,她对家中事一无所知。那时她病得太重了,整天迷迷糊糊地睡在榻上,与药为伍。
眼下他来了,而且深得爹爹信任,卫绛落了下风,正当她琢磨对策时,外边有人敲门,她收回思绪,披上袄子跳下床,开了门见到娘亲蹙着细眉,神色恍惚。
李氏抬头,忙替卫绛把半挂在身上的衣衫拉齐整,心疼地说道:“你病还没好,别受冻了。”
卫绛看出她有心事,携起她的手问:“娘,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李氏好似如梦初醒,抬眸看着她,极为勉强地挤出笑意。
“没事,我看你刚才没吃多少东西,故送来些吃的。”
盒中摆是花生酥。花生酥里有花生、饴糖、麦芽糖,有时李氏还喜欢放点芝麻和瓜子仁。一盒花生酥要用木棒捶打很久,为了能让家里人吃上料足甜香的酥点,每次都是李氏在默默操劳。
卫绛心疼娘亲,不想对她的心事视而不见,她把她拉到床边坐下,而后低声说道:“娘有什么事不能和女儿说的呢?”
李氏双目怔怔,过半晌,无奈地深叹口气,像是认命了,耸肩笑了笑。
“你爹带回来个女人,长得标致,从今天起她就住在我们家了。对了,她姓周,你叫她周姨娘。”
周姨娘?!卫绛的眼睛瞪圆了两三圈,看起来更像只受惊的猴子了。她记得周姨娘是十足的狐狸精,搅得他们家宅不宁,最后还偷了爹爹一箱银票同别人私奔,使得卫家捉襟见肘。
原来她是在这么个时候出现的。
卫绛回想前世,不由生恨,她整天躺在病榻上,半点不知娘亲愁绪,如今见她难过憔悴,她也跟着难受起来。
卫绛用力握住李氏的手说:“娘别难过,这女人在我们家呆不久,我也不会让她欺负你。”
李氏微微一笑:“你别这么说,也别记恨你爹。在这里三妻四妾太平常,一夫一妻才叫奇怪。”
话落,卫绛不由思忖,娘说的这话并无道理,身为尔娘时,她在花楼见过不少男子,高矮胖瘦、穷富贵贱,无一不吹嘘自己腿间有二两肉,女人则是瓶中花,枯败就换;盘中餐,吃饱就走。自以为是的嘴脸,司空见惯。
不管前世种种,今生的错今生算。
娘亲让她别记恨爹,卫绛却忍不住恨上了,忽然之间他变得和那些男人一样可恶,她临死前曾想过,若有机会,定会去好好爱一个人,但若全天下的男子都如此薄性,她情愿不要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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