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即使整天贴身跟着郑芍,也比不得郑薇跟郑芍之间随口就可以询问的情份,就是有再多的疑问,她也只能搁在心里:比如,夫人明明对苏岚怀孕很不高兴,可她为什么不表现出来?连薇姑娘她都要骗,她不累吗?
郑芍显然不想跟玉版再说话,她费力地撑着身子,让玉版把帐子打下来:“我睡一会儿,别叫任何人来打扰我。”
玉版轻声应了一声,将郑芍背后的迎枕取下,扶着她躺了下来。
幽静的床上突然就暗了下来,郑芍却没有马上闭上眼睛,眼睛轻轻地弯了起来:苏岚,你喜欢我的哥哥,别以为我不知道,现在,他送我的东西到了你手里,你还要天天戴在身上,不知你现在的心情如何?
帐顶上嬉水的鸳鸯那黑黑的眼珠盯着她,鸳鸯褐黄色的喙猛地一看,像在床帐中间洞开了一个小口,而这洞在咧嘴大笑。
郑芍静静地笑了起来:为什么会有人以为她想害苏岚的身孕?不,她偏不害!她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她会看着他长大,其他的事,其他的人,再不会有这么重要了。至少,不会重要到让她烧红了嫉妒的火焰,人未焚,己已成灰!
不过,如果能用些小手段让某些人不开心,她何乐而不为?
苏岚的孕事是开春以来投入后宫中的第一颗巨石,它泛起的涟漪直到一个多月后余波都未散。
先是皇帝龙心大悦,赐下大宗赏赐,过了没多久,苏岚又连跃两级,正式晋封为苏嫔。
郑薇原本好不容易比她职称高了半级,每次苏岚见到她时,还不得不弯下腰给她行个礼,这回母凭子贵,一跃又跑到了她的上头。
用这样方式的升职,郑薇也不怎么羡慕。她原本有些担心苏岚再度得志之后会来找她麻烦,没想到,大约是两次跌跟头跌得太惨,她终于学会了谦逊,在郑薇向她行了礼后,还微微侧了身表示不受:“郑小容客气了,你我姐妹,原本不必这样多礼的。”
不管她是真的服了软,还是装的低姿态,郑薇也不得不暗自佩服她的手段:这人能软能硬,在宫里几起几落,她家里的地位却没怎么受到她的影响。这说明,苏岚不但本身是个聪明人,也有一个不拖后腿的家族。此次再借孕翻身,她重新成为郑芍劲敌的那一日,指日可待。
郑薇想到这事发生的几率,也难免脊背生凉,有时候也会突然想道,自己这一方是不是该给她使点绊子,看着一个注定是敌人的女人成长起来,这实在叫人心神难安。
即使处在旁观者的位置,郑薇也不得不在危机之下承认:假如她在郑芍这个位置上,只怕也早就变了。
或许是郑薇大多数时候在保护郑芍,其实也是郑芍在宫里给她建起了一个可保平安的避风港。
郑薇也知道,苏岚这些时日在宫里过得并不好。江昭仪在苏岚怀孕后曾找机会来景辰宫看望郑芍,她试探过郑芍,是不是需要出手“照顾”一下苏岚。
由于惧怕郑芍手里握着的“证据”,江昭仪一直对郑芍相当殷勤,偶尔郑芍有什么事要吩咐,她也十分卖力。
苏岚从仪元殿迁出来后就一直住在江昭仪的翠微宫,既然她能问出这样的话,也表示她下手将有很高的机率成功。
可是,郑芍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郑薇一直到很久以后都还记得江昭仪错愕的神色,她听郑芍慢悠悠地道:“放心吧,需要昭仪帮忙的时候,我自然会来请昭仪,你我不可过于接近,昭仪的心思我明白,你请回吧。”
郑芍的心思,郑薇却越来越不明白了:她不是个善人,如果真有下手而没有后患的机会,郑薇不信,她能忍着不动手。
郑芍给她的解释是这样的:“把江昭仪用在这样的事上太浪费了,我们的人不多。”她轻声道:“苏岚不会是第一个有陛下子嗣的人,难道我以后要把这些怀了孕的女人都杀光吗?薇薇,你说得对,我管不了别人的心思,可我能管好自己。”
郑薇骤然心酸。
郑芍不想找苏岚的麻烦,并不代表其他人就会放过她。
三月还没到,苏岚已经出过了几次事。
头一回是从苏岚的安胎药里查出了可致人流产的附子,没过几天,她的香料里又混入了麝香。要不是苏岚从小家学渊源,自己又浸淫香道数年,搞不好就着了道。
最近的一次,是云充容新养的白猫撞了在御花园里散步的苏岚。
尽管苏岚身边的小宫女都信誓旦旦,说亲眼看见云充容见到苏岚之后才把猫丢下的,但即使是这样的指控,也没让云充容有分毫损伤。
这件事的结果是苏岚卧床一月保胎。
云充容的惩罚是被打死那只白猫之外,禁足三月。
郑薇是真信了,如果一个男人真的喜欢一个女人,他真会把自己当成一个睁眼瞎。
因为这事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事情过后,所有的在场证人都被严加审问,得出的供词跟苏岚的贴身宫女说到的没有多大差异。
郑薇不确定皇帝有多喜欢云充容,但是,皇帝的爱显然是可以分成很多份的。郑芍,不是唯一有幸得到的那一个。
景辰宫已经无暇关注这些事了。
郑芍的预产期就在四月初,将近九个月的肚子足以让宫里上下都时刻提着心。进入三月中,蒋太医早就说过,郑芍随时都可能发动。
景辰宫外的风风雨雨,在景辰宫大门一关之后,便被隔出了里外。
郑芍的精力已经没法时刻关注其他的事情,她每天睡觉的时候越来越多,却总是睡不到半个时辰便会醒来。郑芍的瞌睡已经到了偶尔她吃着饭,也会不知不觉地头一歪,便睡过去了。
这样的情形郑芍再不好约束人,澄心和玉版虽然忠心,但毕竟是奴婢,不好太管到宫妃上头。郑薇只好站出来严令上下,不许将外头不好的事情再说给郑芍听,有什么事,宁愿吃点亏也不能诉委屈。
她说这话不是没有缘由,景辰宫人在外头已经几次遇到过云充容的人,云充容本人还不如何,她身边的那两个宫女在外头的派头却越来越足。
郑芍的品级高,那些人不敢明里针对她们,暗地里却吃了好几次闷亏。就连郑薇,她有一次从尚食监回来也差点跟她们起了冲突。
郑薇不至于怕了云充容,可是,这时候只要是有脑筋的人都不会想要再生事端。事情,自然以郑薇这一方的隐忍而结束。
年轻的宫人们或许私下还有些不服,亏得季夫人送来的两个嬷嬷年纪大,在处置人上也有一手。她们无条件地执行了郑薇的要求。
时间缓缓滑到了三月末,皇帝这一日中午照旧没到景辰宫。
不过这次他是要出宫去跟圆智那老和尚谈玄,早几天皇帝就说过此事,他原本有些犹豫,是不是推了这一次的机会。
但是,皇帝跟圆智原本就没什么交情,若是对大师爽约,终归是不大好,郑芍自然是善解人意地劝阻着皇帝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皇帝不在的时候,就是郑薇陪着郑芍。
两人用完午膳,郑芍捧着大肚子,举起手嘟嘴:“这手都胖得长了十个涡涡,我都好长时间没有敢照镜子了,现在肯定我又肥又丑。”
这话她没两天就要说一回,郑薇安慰她也安慰得顺嘴至极:“丑什么?你生了孩子就会瘦下来的。”
郑芍正要说话,突然微微一顿,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道:“薇薇,我,我好像失禁了。”
郑薇一愣,探身看了看,随即跳起来大叫:“快来人哪!盈夫人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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