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娘让碎案子压着不敢动,李治也不敢动,听听外头响起一阵离去的蹄声,李治才敢怒道,
“这里是东宫,他竟然敢骑马进来,与本王炫耀武力!”
武媚娘在书案下低声提醒,“殿下,他有陛下诏命,可带刀与禁卫上殿,更别说这里已是他的东宫了!可我怎么办,奴婢一次也不能让他见到了!”
李治先不说这事,心烦意乱地躬身去抬塌在地下的多半截书案,要先将武氏救出来。
但他接连用了两次力气都抬不动。
因而沮丧道,“本王真不是他对手!我们罢手吧,谁说他不敢与我动武!那是还未曾惹到他急眼的缘故!”
武媚娘与李治一齐用力,坚硬似铁的榆木书案才动了一动,她爬出来。
李治对她道,“你还是找个机会出宫去吧,本王真保不了你了。”
武媚娘抹眼睛,她方寸早就乱了,榆木书案的刀口同样齐刷刷的,像镜子面,而她身上任何地方都不会硬过它。
“但是殿下,你要送奴婢去哪里?让我倚靠何人?以后,殿下还会不会再看奴婢一眼呢?”
晋王说,“我们马上就商量此事。”
话刚至此,殿外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武媚娘惊呼道,“娘啊,马王又回来了!”
她慌不择路,想往只架起一半的书案底下钻,但已然进不去了。
她情急之下转到李治的座位后头,蹲下来、用袖子掩在头上。
进来的,却只是一名永宁坊的护卫,他大步进殿,在内殿残破的门外站定,不再进来。
因为他看到没有门的崇文内殿里、晋王李治在塌了的书案后正襟危坐,书页也洒了一地。
护卫对晋王施了一礼,回禀道:“晋王殿下,太子说他要去翠微宫陪陛下出游,不知几天能回。但太子说早朝不能再拖延了,他请晋王从明日起,代他出席两仪殿每天的朝会,并可全权代他处置一应政务!”
李治说,“本王已知了,你自去回禀太子,请我王兄放心便是。”
护卫应了一声,转身出殿,又是一片蹄声远去。
殿内,晋王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对身后说,“你出来吧。”
有一刻没有回音,晋王转身到座位后边,看到武媚娘瘫坐于地,已经起不来了。
“人已走了,”晋王说着,拉她起身。
武媚娘哭道,“殿下,奴婢简直一日也不想在宫中停留了,恨不得这便出走!”
……
五月二十三日,丙寅日。李靖故世后第六日,太极宫两仪殿的内朝会照常举行。也就是说,李治搬到东宫的朝会地点已然取消了。
赵国公长孙无忌、江夏王李道宗又有了各自的椅子,他们四平八稳地对面坐下,看到李治从幕后长身走出,却不在主位上就坐,而是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地绕阶而下,站到了赵国公的身边。
江夏王也不起身,坐在椅子上对李治抱抱拳,说道,“晋王殿下,不知太子殿下今日到不到朝?”
不知情的人自李治一出场就有些疑惑,此时再听李道宗的话就更是疑惑。
身为臣子,在重大事项上最重口风,而绝不会使人们将传谣、嚼舌之责、顺藤摸瓜地到挖自己的身上来。
皇帝在李靖病榻前宣布更储时,为数并不多的几位官员,只敢将此事与最亲近的家人们嘀咕,并叮嘱他们打死也不能随口乱传。
李治有些窘迫,对着江夏王说道,“王爷,太子殿下已去了翠微宫,陪驾出游,是太子委托本王,代他全权处置这些天的政务。”
底下两班朝臣中故意似的一片抽冷气的动静,“滋滋”的像茶壶水开了。
随后有人惊讶地问道,“殿下,微臣是听闻晋王殿下义让储君一事,这么说就是真的了!”
李治说,“是呀,是呀,就是这样,马王爷比本王更适合做这个储君……呃……事不宜迟,列位臣工,不如我们开始吧。”
马上有人赞道,“陛下育子有方,晋王仁孝果不虚传,微臣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义让储位之事,真是我大唐幸事!”
又有人说,“而马王殿下对晋王真算是信赖到了极点,储位之争向来血雨腥风,而太子不在,仍由王弟主持议政,也是千古未闻,”
话一说到这里,李治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拿定主张、要等马王先上朝,他好在后边再仔细观风的。
但糊哩糊涂的,一下子反过来了,更储一事,已由他亲口确认。
这天的朝会进行的波澜不惊,晋王李治心态平和,对江夏王、赵国公、以及六部尚书中的老臣们彬彬有礼,议事兼听而后断。
每一次拍板之前,晋王都郑重征求长孙大人的意见,不由让人惊叹晋王心态之平和,自认为这样的事放在自己身上,是绝计做不到的。
回到东宫时,李治发现,一直守在这里的长孙润等人已然撤走了。
他来找武媚娘,两人依依难舍,说好当天便送她出宫,但一直缠绵到天黑也未成行,说晚上再议。
幸好太子峻去了翠微宫,估计不会这么快回来,那他们还有牵延的机会,
第二天,丁卯日又是如此。
两人在一起,想知道永宁坊此时是什么状况,但他们安插在那里的眼线居然从昨天起就没露过面。
两人并不知道,这人昨天晚上起身离开永宁坊时,早已让几个人在背人的角落里一把掀翻,揪入马王府去了。
……
翠微宫,拢罩在一片悲伤的氛围中。
皇帝昏迷的次数越来越多,间隔越来越短,他的形容早已脱了本貌,但仍然不许樊莺和丽容离开,也不再问一句马王到没到。
丙寅日时,皇帝忽然有了些力气,让人扶着他在床上坐起来,又对樊莺吩咐道,“你去……去叫两位国公来见朕。”
自皇帝有旨,除了马王谁都不见之后,鄂国公和卢国公也好几日没来了。樊莺料定皇帝这是有后事要说,连忙飞跑出去。
不多时,程知节、尉迟敬德匆匆赶来。
一见皇帝这般形容,鄂国公咧咧大嘴,没敢哭,与程知节挤在陛下的床边,听他有什么话说。
君臣三人枪里来、箭里去,彼此不疑,皇帝让两人干什么,谁都会眉头不皱地挺身而出。但皇帝才五十来岁啊,看来君臣共处的时日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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