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宗说,“军旅之法,最重粮草军需,由北往南征战是有些便当,就如军士身上之衣,南征只需热了脱下一件来,而由南往北可就不同了,扔一件衣物,可比运送一件衣物省事的多。”
江夏王说的是实情,除此之外,北方开阔,马牧发达利集大军,而南方水网丘峦不利集兵,但却富稻米。北方攻入南方,仅军粮一项便可就地筹措,南北对决殊利北方。
皇帝道,“衣粮再足,也要有人愿意为朕穿用。”
众臣闻之,齐齐看向金徽陛下,只有他有这样的眼界,脱开粮秣军马等细务来看待战阵征伐之事。
“均田之法,以田固民,收取租赋只是其一,而朕则因此,从中看到了朝廷对辖民底数清晰,筹兵、征役可不致于过重,治安、追逃有迹可循,长此以往,带来的是民安心定,至于魏征、房玄龄所倡出师有名,不可黩武,也要有个前提。”
皇帝问,“如国中百姓流离失所,与人为佃、为奴,那么大唐又有什么样的征讨,可借义师之名?”
你连自己的百姓都不予尊严,又去哪里组建义师?
又有哪个奴隶,愿意为了主人的利益去殊死拼搏?他们可以为了主人的利益去暴力行抢,甚至打死平民也不顾及,但让奴隶舍命,却不可能。
“民之趋利,如同水之走低,一步有洼行一步,高山之下遂有深潭。但深潭之于大海,差得太远!朕与众位若是随波逐流,船总有行不下去的时候。”
水一步步流向低处,及有高山相阻,能出则出,不能出则聚之成潭,潭满则溢流为害。而自古以来,治水者能够看到大海的,唯大禹是也。
于志宁道,“陛下,微臣与陛下相较,臣是小潭,而陛下堪比大海!”
赵国公、江夏王爷、樊伯山及两位亲王低头沉思,慢慢体会。
皇帝再慢慢开导,异常的耐心,看得出,他十分在意手下几位重臣的向背,因而他的话也是由心而发。
如果朝廷在编的均田小农大量出离,成为租佃者,便与南朝时、大量困于赋役的逃亡民户、投附于权贵们的庄园相类似。
“大批耕农成为佃客,府兵无所出,再有战事,是要让朕去募兵?募兵饷钱由哪里出?日常轮番无以为继,边镇募兵难道要旬月一散?地都没了,这些兵散去何处?散不了,必然常居一镇,朝廷无钱供养,蕃镇便会取利于当地之民,如若外兵尾大不掉,民怨沸腾,列位的荣华便如骇浪中的一叶扁舟!”
赵国公一阵体寒,默不作声。
金徽皇帝展望的一幕也是长孙无忌不愿意看到的。
大唐行至今日,兵强马壮,战果辉煌,但养兵却花钱甚少。
战事一了,府兵各归本土,农闲时由各地军府集中训练操演,以障军力,当然是省事、省钱得很。
长孙无忌暗想,看来自己也如同行一步、看一步的溪水了。但,金徽皇帝若是伸手到自己的衣袋中来掏土地,赵国公心疼啊。
皇帝说,南朝诗舞升平,历来为人羡慕,但坐拥良田千顷、豪奴万趾的,必然动用权私逃避兵役、力役,沉租重赋绝非手握三亩薄田的平民能够担负。
大唐立国以来,大的战事多集中于北方,南方则小打小闹多一些,一旦稍有增赋,南方在富庶的表象之下,民力则一点不高于北方。
皇帝问,“贞观十八年伐高丽,先皇赦令江南道造船,因输绢一事,民怨及于剑南,想必列位都记得吧?”
当时,金徽皇帝还刚刚就任西州别驾,半道上便被先皇派去剑南平乱,这个事情在座的谁都记得。
皇帝道,“每有大事,你我君臣依靠的还是在册的有地农户,因为底数清楚,组织有据。而那些富者千方百计隐瞒部曲、田亩,只为少出赋役,富而不利国者,于我大唐长远社稷与万民何益?”
能富贵永久、延于子孙,赵国公长孙无忌这么聪明的人,绝不会拒绝。
“陛下,微臣一向唯陛下马首是瞻,微臣对陛下大计体会虽不完整,但只要照做便是了,老臣绝无二心!”赵国公说道。
“陛下无往而不胜,微臣只要笃行,别无他愿!”江夏王李道宗说道。
初战告捷,有这两位重臣当众表态,后边事就好办了,皇帝大喜。
“就诗书而言,朕的口味这个……一点都赶不上朕的皇后、贤妃、婉妃、殷妃,但朕却更喜欢北地犷远的风格,大漠雄关、弓刀卧雪的军旅吟咏令人心胸澎湃。难道我盛唐之音,除了南朝声色之外,还能少得了汉魏风骨?”
……
君臣散场时,正是后边麟德殿罢宴之时。
柳皇后极力挽留宁国夫人和高畅留在大明宫,说晚上要再陪她们观看长安夜景。
但崔颖已经看出,“感业寺”三个字惹得皇后动了心思,而话却是自己说出去的,她猜柳玉如接下来有事要做了,因而婉言说不便,因为大小姐甜甜和高舍鸡还在永宁坊府上。
皇后与贵妃、德妃等人送女客们出来,到了宣政殿外。
正赶上皇帝与几位臣子散了场,也在殿外辞行。崔颖暗道,“可不要这个时候顶起牛来,那我就走不动了!辜负了皇帝私底下的托付。”
皇帝见到从后边行来的这些女子,不等她们开口,便主动道,“怎么要走?皇后摆了宴,晚上朕仍有宴,将今日没到的人全要请到,宁国夫人不必走了,省得再跑动。”
崔颖和高畅便去看柳玉如。
皇后笑着,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地对高畅道,“母亲可以不回,但大姐必要回去一趟的,大姐不远千里从鄯州赶来,人未进城,便去感业寺为陛下看望武媚娘,又替陛下出了不少力气,总得回府中歇歇。”
刚才还极力挽留高畅,转眼又催她速走。
晋王李治一听,飞快瞟了皇兄一眼,心头七上八下,想不出个头绪。皇兄既然那般痛恨武媚娘,因何又背着自己使人去看她?
皇帝一愣,发现柳玉如脸上虽然有笑,但在明媚的晴空里,分明隐着冷冰冰的秋意,知道她的醋坛子可能已经因为感业寺一事打翻了。
在她的心里,可能认为皇帝无论如何,也不该与这三个字扯到一起。
而且还是瞒着她进行的,这才要命。
皇帝道,“都不要走,晚间再去人将郭大人、待封请来,还有代抚侯一家也要到场,我们再乐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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