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后道,“黔州说只是贤妃去过一次澎水县,没见到马王。”
“有意思,五嫂若是敢违逆着朕兄长的意思去做了这件事,朕估计她要吃些苦头了!当年谢贵妃挨鞭子的事朕还记得,便也是她的下场。”
武皇后道,“怕的是陛下的兄长自始至终不知道这件事。”
只是两人私语,此时的李治忽然现出一丝恶作剧的味道来,对她道,“怎么可能?没有什么事能瞒的了他。皇后你可要盯紧了黔州,如果贤妃果真挨了鞭子抽,你要及时说予朕听!”
……
澎水县县令陶洪亲自带着个手下到石崖下来,将刘方桂送往长安的那副鲛革卧垫送还长孙无忌。
他看着山崖底下的窝棚,对长孙无忌道,“赵国公真是令下官钦佩,以花甲之年凿石刻功,那么这副鲛革垫子来得也算当时了,可为国公于窝棚中防一防潮气。”
他看了看崖上的字迹,一笔一划古朴无华,内敛而规矩,刻得一丝不苟,才半个月的功夫而已,看来已经成就了少半个篇幅,县令眯着眼睛念道:
“黔少驴,有民置之,不胜其鸣,放之岭下。小虎见之,庞然大物也,以为神,蔽林间偷窥之。稍出近……”
下边的字尚未刻出。
澎水县令猜不出这篇文章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盈隆宫非得叫一个流徒刻出它来。不过以陶洪的估算,长孙无忌按着这个进展,在一个月内刻完它也不是不可能。
长孙无忌对陶县令极为客气,拱拱手道,“陶县令你且请回吧,老夫身负着使命,此时仍要刻字,”
陶洪道,“国公凿了已不止一日,这篇文章于国公的使命来说,当真有什么必要的联系么?”
赵国公一愣,这些天他只是一门心思地挥动锤子,刻石不止,对陶洪的问题真的没怎么想过。
但他道,“陶县令,老夫未想过,但我每日在山里劳动,心无杂念,饭量也多了,步伐似乎也比在长安时轻快有力。”
陶洪若有所思,临走时对长孙无忌道,“国公你可还记得死于虎口下的那个澎水差役?就是郑杨何。近日多雨,而他家中再无壮力,下官已差人去助其家中补屋,并未安排国公前去,只为不干扰了国公的刻石。”
长孙无忌是个流放的,总要承担县中的一些义务出役,陶洪若生着心眼子干扰长孙无忌的话,只须将郑杨何家补屋的差事安排给他便是了。
长孙无忌连连道谢,破天荒地目送县令回城,这才接着做事。
凿石刻字这件事要有始有终,将来更不能让人说他是凭着走了捷径才完成的,因而做起来时一板一眼。
要先拿笔墨在崖面上认真的将字写好,然后再去雕凿。
每次只写两到三个字,写的多了兴许突如其来的一场雨便冲糟蹋了。要凿完再写,等下次再写时,他还要前后进退着、端详好了间距摆布。
崔嫣在第三天的时候,只带个侍女匆匆地坐车到这里来过一次,是儿媳高尧领着长孙潇一同来的。
崔嫣的侍女由车上捧下来两坛好酒,是送给赵国公的。
崔嫣怀中抱着一只红绸子长包裹,将它打开后赵国公一眼认出与众不同的鳄皮刀鞘,是乌刀。
他很惊讶,连问陛下知不知道乌刀出宫。
崔嫣不答,只是看着长孙无忌这些天的成果,凡是他努力要凿平的地方,无不被他啃得坑坑麻麻,“舅父,幸亏我来得快,这样的地方要如何刻字?”
赵国公问,“陛下知道吗?”
崔嫣,“我凭什么叫他知道!我们姐妹们知道便成了。”
赵国公再问,“难道柳玉如也知道此事?”
当年执意离开大明宫的便是这位柳皇后,长孙无忌不相信她也知情。
崔嫣走过去,小心拉出刀来,黑漆漆的在阳光下一点光芒都没有。她将刀鞘交给侍女,两手握着乌刀在崖面上砍削。
边砍边道,“我姐姐当然知道了,她说别的不为,只为着我们同先皇后、同舅父的亲情,这刀也要拿出来用一用。日后峻若知道了,姐姐说便拿先皇后压他,倒要看他怎么说。”
原本坚硬无比的山岩在她的切削之下并无什么迸溅,刀刃所至,只发出一阵阵轻微的细响,石屑一层层脱落,长孙无忌看着倒是一阵比一阵畅快,
不一会儿,崔嫣停了手,顾不得擦汗先仔细将乌刀入了鞘,再用红绸子包好了,这才对赵国公道,“舅父,我们姐妹能帮的也就这么多,更不能久出盈隆宫,在这一点上就不如我儿李壮他们了。”
她带着侍女匆匆上车,在车上道,“这就回去了。”
长孙无忌目光湿润,却一句客气的话也讲不出来,自己未竟的作品直到目前还算完美,想不到,大唐赵国公宦场沉浮,倏忽已过了半生,对黔州的贡献却是这个。
他发觉就连自己的字也变了,一个人的字会随着他的境遇而变,意气风发时,字也意气风发,消沉时连字也消沉。
已经刻上去的这些字看上去沉稳而内敛,没有颓废之气,不过以往他写字时,每一笔常带的锋芒居然一次也未见。
最初他只是担心带了锋芒的字在这里不适合,因为山里常来的风雨会最先让这些锋芒消失,从而影响整篇刻字的效果。
他太在意这篇石刻了,以致忘记了刻它们的初衷,只想到了更远。
长孙无忌不愿意深想下去,不想将他在刻石这些日子里、猛然而至的灵感归纳起来,他怕影响了自己刻石。
但他对住在盈隆宫中、一次也不露面的外甥,为何给他出这样一道刁钻的题目,仿佛已经在刻石的这些日日夜夜里,被他理解了七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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