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子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师傅,这个将她从暗无天日的囚牢中带出来的人,目光平静,却微微有一些遗憾。
她无法说话,她的手掌被天囚所钉穿也自然无法再写字,她只能看着步凌关慢慢地走近,然后在自己的身旁蹲下。
步凌关伸手轻轻地摩挲着裙子的额头,温柔而又慈祥,就仿佛过去的某个岁月里一般。
裙子看着步凌关,她能从步凌关的眼眸里看出步凌关在想什么。
步凌关想要杀了她。
但是裙子并没有什么畏惧,生和死对她来说,本来就是很寻常的事情。
她见惯了太多的生死,见惯了各种各样的死态,那永远见不到天日的囚牢才是世间真正的地狱。
她在那个地狱里出生,在那个地狱里成长。
那里所有的人都是罪囚的后代,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囚禁在那里,一代又一代,早已忘记了光明,甚至连语言都已经被遗忘。
他们就仿佛是牲口一样,浑浑噩噩地存在着,被投食,然后为了他们根本都不知道的先祖付出自己一生的自由。
她是所有罪囚最后的后代,她聚集了曾经某个岁月的时段里,世间最穷凶极恶的一批人所有的血脉。
在那片黑暗中,她吞噬着自己血亲的血肉苟延残喘着,成为了最后一个罪囚。
她集万恶于一身。
来自于她先祖的罪孽,
这是在某个时候,步凌关告诉她的。
步凌关将集万恶于一身的小姑娘带出了那片人间的地狱。
步凌关将那个小姑娘悉心地栽培。
步凌关对那个小姑娘有着超乎一切的要求,他要那个小姑娘永远牢记着她所有的祖先的罪孽,将自己当做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无论受到怎样的不公,都应当视为先祖所得的报应。
他要那个小姑娘放弃自己一切的渴望,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所谓的公平和公正。
终于在某一天,那个小姑娘成功地逃离了那个噩梦的源头。
她学会了外界的语言,但是她不想说话,她习惯了黑暗和沉默。
她给自己取名裙子,因为她真的很想穿一次女孩子的裙子,但是她不能穿裙子,因为她的肉体早已在无数次的刑罚之中变得畸形不堪,无法扭转。
她只能穿着一身宽大的男人的衣服,掩盖自己肉身的缺陷,然后满是艳羡地看着别人穿裙子。
所以她喜欢一样穿男装的沈瑕思,然后她跟着沈瑕思进入了地府。
她成为了一个杀手。
然后她见到了更多的死亡。
所以她更不会畏惧。
死亡,是她最亲密的朋友。
死亡,是这个世间上最无私的人。
每个人都会死。
无论是贫穷,还是富裕;无论是美丽,还是丑陋;无论是高尚,还是卑劣;无论是尊贵,还是低贱。
每个人都会死,或早或晚,被死亡划上一个终止的符号。
小姑娘也早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死,或者被人杀死,或者自己老死,不管是怎么样的死亡,都是死亡。
死亡,是一件很郑重,很肃穆的事情,却没有什么可以悲伤。
死亡,可以带给痛苦挣扎的灵魂最后的平静。
步凌关举起了左手,他扼住了自己最疼爱的弟子的咽喉。
他在审判着眼前人的罪孽。
背叛师门,手染血腥,杀戮无辜。
这样的罪孽,无论何时,都应该被判处以死刑。
没有任何可以活下来的借口和理由。
“放开裙子姐啊老王八蛋!”沈瑕思大声地嘶喊着,身躯努力地挣扎着,却怎么也无法逃出天囚的禁锢,除了使得自己的身躯在痛楚中将创口撕裂,鲜血如注以外,便没有了任何的成果可以庆贺。
步凌关的右手搭在了自己的左手之上,他用力地扼住了裙子的咽喉。
他听不到耳旁的声响,他只是看着少女那平静的面庞。
那一瞬间,他仿佛从少女的脸上看到了自己,但是那似乎是一个不一样的自己。
那一眼,让他感到有些无法遏制的惶恐,他不自禁地便加大了他手上的力量。
“咔擦——”
轻微的声响,裙子的头颅与身躯仿佛失去了最后的联系,颈部的肌肉彻底松弛了下来。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九道天囚消散在了夜空中。
步凌关浑浊的眼眸里浸出了两行眼泪,流淌入了他满是褶皱的肌肤之中,仿若在沟壑中流淌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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