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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起了风,夹了雨腥,却是迟迟不肯落下,直到清早蒙蒙灰天,雨滴才落了下来,春雨如油,细细绵绵……
小喜端着茶盘轻轻走进房中,一碗莲子银耳汤熬得浓浓的,热了几回,又端了上来。看那窗边的人,几日不曾上身衣裙,只一身练功时宽大的薄衫,青丝如瀑,不施脂粉,越显得那身型寡瘦,脸色苍白,心里不觉咬牙切齿骂那狠心的七爷齐天睿!
原先他生意忙也曾一两个月不见人影子,可总还有个话过来,但得从外头回来,总是带了新鲜玩意儿来哄姑娘,这回倒好,虽说日子不长,不过半个多月,却是连一个字都不曾传过来,连石忠儿都没露面!姑娘倒笃定,说他年前就算计着杭州分号的事,八成是去了那边儿,忙着呢。嘴上这么说,夜里也是难睡,心里头早早儿就在预备着他的生辰,拿了银子托人去寻了孔雀金丝线来,还带着一只尾羽,这便每日有了活计,不琴,不语,只精心地给他打那玉佩上的绦子,东西珍贵还在其次,这份心意谁当得?
谁知……这寿星爷!竟是连个面都没露,下晌石忠儿送了几样东西来,就传了句不过来了,连个像样的交代都没有!姑娘当时正在厨房里吩咐厨下做他爱吃的菜,这一下,脸霎时就白纸一般,一个字没有匆匆上了楼。
那一夜,外头一弯月牙儿竟是那么亮,正悬在她窗外树梢头,好似在看着她,在笑她……
人也拗着,就在窗边站着,怎么劝都像听不着。小喜怕了,悄悄儿拿了钱出去吩咐小厮出去找石忠儿,也不得踪影。
待到月牙儿西斜,远远地成了个影子,她才转回身,躺下,不合眼,也没有泪。小喜急疯了,想着这定是要引了旧疾,谁曾想,竟没有。一日一茶一饭,难得下咽,人只管瘦,一双眼睛有些枯,精神却还好。
原本还指望柳眉能来劝劝,偏偏的,人家韩公子竟是落成了私宅,柳眉欢天喜地地用这些年积攒的老恩客的供养赎了身,韩公子陪在身边,那鸨娘知道这是转运使家的公子,一张老脸笑得皮都松了,收了大笔的银子倒假惺惺地摆了两桌宴说是送柳眉,搬走的日子就定在月底赛兰会后,柳眉这几日像是要出嫁的女儿,一时的,落仪苑里好不热闹。
此刻外头飘着雨丝,姑娘一身薄衫倚在窗边,像是那雨中飘零的一片叶子,无所倚靠,柳眉那一身的喜气,她躲还来不及,怎么会去沾……
石忠儿!石忠儿!小喜在心里恨恨地喊,若非你还知道来悄悄儿传句话,小姑奶奶我非剥了你的皮不可!
“姑娘,”走到身边,小喜轻声道,“吃一点吧,石忠儿说二爷下晌才能过来呢。”
那双眼睛总似含泪,楚楚凄然,引多少风流雅士心疼,这一时竟像是枯了,看着外头,一眨不眨,好一会子,转过头,那神色竟是如常,只是语声发涩,“小喜,你问石忠儿,他是怎么说的?”
这一句从昨儿夜里问到今儿,小喜耐了性子道,“我问他,听说二爷接了他家奶奶住到私宅去了?他说是,是府里送了来玩,他家大姑娘也来了,一道住着,过些时就回去了。”
“哦。寿辰那日呢?”
“晌午在叶三公子府上,晚上……是带着他家奶奶出去吃的寿面。”
“而后又去行船?”
这一句也不知说了几回,不是问,就是喃喃自语。平日里,小喜最是牙尖嘴利,总要说些齐二爷不上心、不心疼姑娘的话,看着他两个好也只管刻薄,可这一回却嫌那柳眉多嘴,自己喜庆就好何必来戳旁人的心窝?在河上只不过是远远地瞧见了齐二爷的船,又不曾当真看见上头是谁,就回来跟姑娘嚼舌头,还说若不是她弹了杜仲子的琴,齐二爷还不会泊了在那儿听。
“姑娘,柳眉姑娘并未瞧真章,兴许是二爷又在买什么宝物呢?石忠儿说了,二爷前几日都在衢州,生辰前一日才回来,怎的就……”
不待小喜说完,千落离了窗边,吩咐道,“备茶,更衣。”
备茶?要做茶?小喜一愣,可瞧那脸色也不敢驳,赶紧应道,“哎。”
……
倚在门边看着那琴桌旁悠然抚琴的人,身上是她最喜的清清藕荷色,身姿袅袅;面上薄粉,细叶眉,淡脂桃花唇,人虽瘦了些,这气色非但如常,甚而还有了几分悠闲的意境,较之从前的凄凄之色强了些去。齐天睿心道,这不好好儿的么?怎的石忠儿非要让来瞧瞧?
“你就打算这么在外头瞧着了?”
琴声忽地一停,千落冲着门边莞尔一笑,齐天睿闻言也笑笑,走进来,“今儿这曲子听着倒是舒心。”
“这几日落仪苑尽是喜事,终究要沾上些。”
千落含笑起身,让了他坐,亲手斟茶。淡淡的茶汤上飘了一小片花瓣,香气扑鼻。齐天睿看着,诧异道,“多少日子不见你自己弄茶了。”
“尝尝,如何?”千落双手托起了茶盅。
齐天睿正要接过,那双纤纤玉手却纹丝未动,这便低头就着抿了一口,赞道,“果然香甜。”
“前两日就做了些,想着那天你过来正好带些往柜上去吃,倒没得着你的空儿。”
“哦,”齐天睿从她手中接过茶盅,“那倒用不着,柜上忙,我哪儿有闲心品茶。”
看他果然搪了过去,千落心头悄悄一喜,嗔道,“怎的?明知我说的是那一日,倒不肯接了么?”
齐天睿闻言轻轻一挑眉,笑了,“那天不是早早儿稍话给你说不过来了么,省得你费事。”
应得如此轻描淡写,千落屏着究竟还是有些忍不得,面上不觉就有些冷,“我又能费什么事?就是费事又能做出什么稀罕来?倒是想听听七爷是怎的过的寿呢?”
“晌午在从夕兄那儿,哎,倒忘了告诉你,我一直惦记的那只捣药罐,他终是给我了。”齐天睿说着也是得意,“这份礼果然不薄。”
“是么?”千落淡淡一笑,“遂一直跟义兄贺到夜里?”
“哪儿能呢,”齐天睿笑道,“吃了午饭就出来了,下午回府给老太太、太太请安,又说了半天的话,天黑了才得空儿,也没预备什么,带我那丫头去吃了碗寿面。”
这一番话,千落那紧紧攥着的心一个字一个字地跟着,料着他该在那天黑之时打了磕绊,他该是要寻些托辞说忙,说累,说不曾从府里脱身才不得来看她,谁知他就这么随意地说了出来……
沦落风尘,即便守身如玉,也再不是个清白女子……
从没觉得他是她的恩客,人人都道七爷风流,他却从未在她身上轻薄一分,她笃定自己在他心里。闻听他要成亲,她也曾凄然,怨的却是自己的命;她并不多求,只要他在,就好。早有姐妹说,恩客千好万好,能让他倾家荡产,却不能招惹他的正妻,有正妻的嫌才有她们的日子。彼时她只觉这话荒唐,此刻……却恨不能是那最俗的妻,最嫌的姻缘……
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他的妻,哪怕是“我府里那位奶奶”,哪怕是“我娘子”,她都不怨,却偏偏,是……我那丫头……
心攥得生疼,疼得她都觉不出,只觉浑身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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