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天岚院的演武场,在一次又一次的动乱中已经变得破损不堪。
上好青石铺就的石台化作大小不一的碎石散落一地,上面还染着一些来不及清理的血迹。
而演武台的上面,此刻却正有一位男子坐在那里。
他发丝散乱,身前立着一把大剑,手里提着一只葫芦,正对着夜色自饮自斟。
苏长安愣了愣,在微微犹豫之后,还是走了上去。
“谢谢你。”他这么说道。
这自然是真心话,以如今大魏的局势,五皇子倒台,太子党得到英王的支持,但他还能站出来帮助天岚。于情于理苏长安也应该感谢他。
但那位经纶院来的剑客,或者说酒客。对于苏长安的感谢却好似充耳未闻,他只是斜着眼睛瞟了苏长安一眼。又灌下一口黄酒,那酒水便顺着他嘴角的胡渣一个劲的往下流淌。
苏长安觉得这是一件很浪费的事情。他有心想要提醒一下,可又觉得有失礼仪,便也就做了罢。
“哈!”
几息之后,殷千殇终于收起了葫芦,他发出一声感叹。就好似他喝下不是街口最劣质的黄酒,而是进贡给圣皇的九曲觞一般。
“你要来一点吗?”他又看了苏长安一眼,觉得这个又木讷的少年颇为有趣,于是便将手中的酒葫芦递了过去。
“呃”苏长安愣了愣,他不喜欢喝酒。
这东西喝了之后,喉咙辣得犹若火烧,脑袋亦是晕沉沉的好不难受。
但很多人都喜欢喝着东西。比如他的老爹、穆归云还有眼前的这个男子。对此他一直不慎了解。
可拒绝别人的一番好意终归是一件不太好的事情,所以苏长安在一番犹豫之后还是接过了那个葫芦。
面子对于一个刀客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苏长安这么想着,那既然要喝,就得装作经常喝的样子,否者岂不落人笑柄?
于是,他学着殷千殇的模样扬起头颅,将那一口黄酒灌入嘴里。
咕噜!
他的喉咙一阵蠕动,便将那酒水尽数吞咽下去。
然后,一阵火辣辣的感觉便至他的小腹升起,穿过他的咽喉,直抵他的头皮。
他的脸色在那一刻变得有些嫣红,脑袋也被这股火焰烧得有些晕乎乎的。
但他强做清醒,一拍脑门,装模作样的高呼一声“好酒!”方才将手中葫芦递了回去。
殷千殇似笑非笑的接过那葫芦,然后瞟了一眼似乎已经有些晕乎乎的苏长安,说道:“过来坐会吧。”
苏长安不胜酒力,又一口饮下那么大口的黄酒,此刻身子在这夜风中都有些摇摇晃晃,听闻殷千殇的话,自然是高兴得很,他一迈脚步,便在殷千殇的身旁坐下。
“长安比与北地,孰好孰坏?”殷千殇看着夜空,忽的问道。
“恩?”苏长安闻言,很是认真的思考了一会,方才说道:“北地。”
“为何?”殷千殇似乎对于苏长安的回答很是意外,他来了些许兴致,看向苏长安问道。“我听闻北地常年积雪,不见天日,又有妖族肆虐。哪里比得上长安的繁花似锦?”
苏长安眉头皱了皱,他觉得殷千殇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与长安相比,在长门时他的生活很简单,上学,挨骂,被打手心,放学,回家,睡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长门那个小小的地方,没有刀没有剑,没有人来人往的街道,没有人声鼎沸的酒肆,亦没有那些漂亮的姑娘。
他每天所需要想的无非是怎么在学院里引起沫沫的注意,怎么敷衍先生的功课,怎么躲开纪道的欺负。
这样的生活似乎真的比不上在长安的精彩。
故此,他又想了想,方才说道:“长安太复杂。我想不明白。”
“复杂?人吗?”殷千殇问道。
“恩。”苏畅皱着眉头点了点头。“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总是不够,总想得到得更多。”说着,他环顾周围,一日前,这里铺满了尸骸,死于他剑下的尸骸。
“我并不想杀他们。可是,他们却总是逼我。”男孩有些苦恼的说道。
殷千殇愣了愣,他漆黑的眸子里忽的有某种光芒闪动,然后他伸手拍了拍了少年的肩膀,说道:“每个人都不一样。所知所想所欲都不一样。”
“有的人,得陇望蜀。总总妄想无止息,一棺长盖抱恨归。”
“有的人,知足常乐。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
苏长安闻言一愣,觉得他这样的说法有趣极了,他又问道:“那你是哪一种呢?”
男子笑了笑,举起手上的葫芦,说道:“我两者都不是,我是浮生半壶酒,日落不知愁。”
然后他又看向苏长安,问道:“你呢?”
“我?”苏长安很是认真的想了想,半晌之后,他忽的抬起头,看向男子。嘴角勾起一抹与他如出一辙的笑意。
“我亦两者皆不是,我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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