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真人从古书上查的,又改良了一些。”圣上喊张茂省,“你也来听听。”
张茂省过来。
“此方并不好。”宋弈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指着方子很不客气的道,“这几位药多了一些,圣上身体虚弱不甚补,此方若服用不但不会有进补只功,反而会耗损元气。”
张茂省听着就冷笑着道:“宋大人果然医术精湛,既如此,那还请宋大人亲自修改一番如何。”
“我还有事,更何况,次方乃张真人所寻,宋某不敢越俎代庖。”宋弈抱拳,和圣上道,“微臣告退。”
张茂省气的将方子扯过来,哼了一声,圣上一看两人一副要吵起来的样子,就道:“好了,好了,九歌去吧,朕再和张真人讨论一下。”
宋弈应是而去。
琉球的使臣第二日一早便就放了出去,虽是遣送,但礼部并没有安排人押送,琉球使者果然如幼清所料一恢复自由便立刻派人四处搜查逃走的琉球使者,又去了临安,打算找到证据,自证清白。
宫中,圣上正高坐龙案主持殿试,杨维思辅佐倒是一派繁荣盛世的样子。
隔一日幼清第五次药浴时,临安府的奏疏到了,圣上看过之后丢给钱宁,钱宁捡起来看了一遍,随即露出惊愕的表情,奏疏中道,倭国浪人还不等离开宁波府就遇到了粤安侯的兵马,两方在宁波港口一场血战,倭国共计一百四十四人绞杀了一百零二人,余下的悉数擒获,头颅已经高挂在宁波府城墙之上,以安民心。
令钱宁惊讶的是,粤安侯的反应速度如此之快,可见粤安侯早就派兵跟随这般倭国人,若不然,等出事从广东派兵去宁波,就是走海路日夜兼程也要七八日的功夫!
钱宁脸色大变,紧张的看着圣上。
“你如何解释。”圣上冷目看着钱宁,“得亏朕被殿试的事耽搁没有下旨责问粤安侯,如若不然,如今岂不是又叫朕失了民心。”
钱宁满嘴苦涩,他哪里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要是知道,他怎么也不会把责任推到粤安侯身上去。
都怪蔡彰,给他出了个这个馊主意。
钱宁眼睛一转,就跪了下来,道:“圣上,是奴婢判断失误,应该先调查清楚,再说粤安侯的不是,这件事奴婢愿向粤安侯赔礼道歉,哪怕他就是要奴婢的命,奴婢也绝对不会含糊。”
“要你命能抵什么用。”圣上怒道,“索性朕也没有下旨,你去把杨维思找来,让他拟圣旨送去广东,朕要嘉赏粤安侯。”
这么说,圣上打算把这件事大事化小?不追究他的责任?钱宁暗暗的松了口气连连磕头道:“是,奴婢这就去请杨阁老。”他爬起来转身要走,就瞧见单超大步走了进来,钱宁心头突的一跳,暗道,“他怎么把单超给忘记了,粤安侯是事小,单超和宋弈才是关键!”
“单阁老。”行了礼,单阁老没什么表情的扫了他一眼,走过去和圣上行礼,道,“圣上,在粤安侯斩杀的一百四十四人的中,有人招供说是他们指使琉球的使者刺杀二殿下的。”他跪的直直的看着圣上,“而先前逃走的使者,也在去临安的路上由琉球的大使抓到,在他们的逼供之下,那人已经承认他是受倭国人指使,如今他人已经在押解回京的路上,明日便到京中。”
圣上的脸色瞬时阴冷了下来,看着单超,道:“这么说,琉球使者刺杀承彦的事,果真是倭国人做的?”
“是!”单超冷声道,“倭国人生性狡猾,他们意欲通过此事扰乱我大周的内局,破坏大周和琉球的邦邻和睦,实乃居心叵测可恶至极。”
钱宁听出了一身冷汗,就朝圣上看去,圣上嗯了一声,摆手道:“此事朕知道了,明日等人押解回来再说。”又道,“你去吧,朕累了!”
单超该说的话已经说了,至于赵承修的事,只要等明天洗清了他的嫌疑,圣上就不得不将他放出来,等他出来以后再筹谋立储之事。
单超行礼退了出去。
啪的一声!圣上将手边的茶盅摔在地上:“一个个的,当朕是蠢的不成,在朕眼皮子底下玩这种把戏。”他现在明白过来,那什么琉球使者逃走的事,什么释放琉球使者团,根本就是他们欲擒故纵的把戏,为的就是引蛇出洞。
“圣上!”钱宁走故去,扶着圣上,圣上怒道,“逼着朕将十一放出来,再逼着朕立储君,实在可恶!”
钱宁不敢火上浇油,南直隶的人他也惹不起:“以奴婢看,这件事中最可恶的就是倭国人,实在可恨之极。”
一件事归一件事,圣上心里如明镜似的,不过赵承修关进宗人府中已有数日,也算是杀了他们的威风,如今事已至此,他若再将人关在里面,也说不过去:“倭国的时,就让粤安侯去办,让他派兵去援助他们,告诉他,朕没有钱,让他自己想办法去!”粤安侯也不是好东西。
“是!”钱宁抹了脑袋的上的汗,低声道,“那重开海运的事……”
圣上就冷笑着道:“这都要派兵去援助琉球了,还如何海禁,接着开着,市舶司该做什么接着做什么去!”
不过一刻,圣上就想到了退路,钱宁暗暗心安,圣上不管如何痴迷丹药,但凡他用心,就还是当年那执掌朝政决断无双的圣上!
“是,圣上英明!”钱宁擦了汗,心里一直吊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去,只要圣上是护着他的,他钱宁就不会有事,管他宋九歌和单超等人如何弹劾,他照样岿然不动。
第二日,逃走的琉球使者被追了回来,大理寺一审他便原原本本的招供是倭国人指使他刺杀赵承彦的,目的就是让大周和琉球之间的关系破裂,他们好出兵攻占琉球,扩充国土!
琉球使者请求圣上明鉴,圣上便露出欣慰的样子,道:“派兵的事朕心中有数,你们直接去广东找粤安侯,此事朕已吩咐过他,他会安排妥当所有的事。”
只要大周肯派兵,琉球的使者团这一次的使命就算完成,他们山呼万岁,叩首不止。
“单阁老。”圣上看着单超,道,“既然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就传令宗人府,将十一接出来,依旧让他住在西苑,好好读书!”
单超应是忙派人去宗人府接赵承修,却不再提倭国商队和海禁的事。
圣上已经做好了准备,却没有料到他们不提,反倒觉得讶异。
下午,赵承修从宗人府接了出来,他沉默的进了西苑向圣上请安:“儿臣叩见父皇。”
“嗯。”圣上颔首,“此事既证明了是场误会,你也不必住在宗人府,往后好好读书,多和你二哥亲近亲近,去吧!”
赵承修很镇定的行礼,道:“儿臣这就回去梳洗,去给母后请安,再去十王府看望二哥。”
“你能想到这些可见你心中孝道犹在,去吧!”圣上欣慰的点点头,“去吧!”
赵承修应是,躬身退了出来,在门口碰到候着的钱宁,他抱拳道:“钱公公!”
“殿下。”钱宁微笑道,“梳洗一应的事都已经准备好,殿下回去梳洗吧,皇后娘娘也在等候殿下呢。”
赵承修应是,恭恭敬敬的和钱宁点了点头出了万寿宫。
他回房洗澡换衣便出了门步行去了凤梧宫,皇后迎了出来一眼看到赵承修,揽着他道:“瘦了许多,在宗人府吃不好吗。”又和端姑姑道,“快去将我给十一炖的燕窝端过来。”
端姑姑应是。
“母后。”赵承修笑着道,“儿臣其实没瘦,张公公说是儿臣长了个子所以才显得瘦了。”又道,“宗人府里面很好,也很安静,儿臣静心下来还多看了些书呢,连曾大学士都夸儿臣学的好。”
皇后心头一震吃惊的看着赵承修,总觉得赵承修有些不一样,她问道:“夜里,可有人给你点灯?”自从倪贵妃死后,赵承修便怕黑,夜里睡觉都要在床头点一盏灯,若不然就是一整夜都睡不着。
“儿臣自己可以。”赵承修微笑道,“现在儿臣起夜都不用灯的。”
皇后点点头侧目去看跟着赵承修的小武,就看见小武正抹着眼泪,皇后心头忽然明白过来,赵承修在宗人府中,恐怕还是吃了亏了。
“这孩子……”皇后叹了口气,不管如何,赵承修能长大能成熟,这也是她乐意见到的。
赵承修在皇后宫中用了午膳便告辞而去了十王府,又和带伤休养的赵承彦说了一会儿话,赵承彦道:“这一次是二哥大意连累你了,让你在宗人府受苦了。”
“二哥见外了,我一点苦都没有受。更何况,和乾西比起来宗人府不知好了多少,所以,我一点都不苦!”赵承修拉着赵承彦的手道,“二哥快快养好身体,我们一起去文华殿上课,父皇还说让我多和二哥亲近,和二哥学习呢。”
“我的身体……”赵承彦摇摇头,“能保住一条命已是大福,如今,我是能多活一天是一天了。”话落,眼神空洞的看着赵承修。
赵承修握着他的手,道:“二哥千万不要说这种话,往后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说,我一定会帮您的。”
“你有这份心已经是二哥的福气了。”赵承彦感动的看着赵承修。
赵承修自怀中拿了个匣子出来,低声道:“这是以前太医院给我的,他们说我身体虚让我每个月吃一颗,我舍不得吃本来打算留给母亲的,可是母亲她……现在我把它给二哥,二哥比我更需要。”
“十一弟。”赵承彦红了眼睛,赵承修拍了拍他的手,和赵承彦道,“我还想去一趟宋府,二哥千万给我保密,若有人问起来,您就说我在您这里,行不行。”话落,朝赵承彦眨了眨眼睛。
赵承彦一怔,点了点头,此时此刻他感觉他和赵承修是兄弟的感觉,赵承修肯将他去见宋弈的事告诉他,就表示他是相信他的,想到这里赵承彦道:“你去吧,我一定帮你保密。”
赵承修点头,当着赵承彦的面和小武一起换了内侍的衣服,又和赵承彦调皮的笑笑:“我两个时辰内就回来。”就拉着小武跑走了。
赵承彦摸着赵承修给他的匣子和杜鹃道:“十一弟还是纯善的。”
“嗯,所以殿下和他相处好没有坏处,就算以后……”杜鹃不敢说后面的话,“您日子也好过一点。”
赵承彦看着杜鹃惨淡的笑笑,曾几何时他也和赵承修一样,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巴结着,如今倒好,他变成巴结别人的那个了。
赵承修一路去了宋府侧门外,小武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随即门一打开,小武也不看开门的是谁,就道:“快去通报你们老爷太太,就说……”他话没说完,就看到站在他面前的是一截月白色细布道袍,他顺着道袍视线移上去,就看到宋弈淡淡的似笑非笑的面容,小武心里一抖哎呀一声后退了一步。
“宋大人!”赵承修抱拳向宋弈行礼,瞬间红了眼眶,宋弈微微颔首,道,“进来吧,正等你吃饭呢。”
赵承修一愣,跟着宋弈进门,守门的婆子将门重新关上,宋弈已经道:“你既然出了西苑去十王府,以你的脾气肯定会乔装来找我的。”他转头看着赵承修,“幼清也在等你呢。”
赵承修点点头,垂着头跟在宋弈身后,小小的身影几乎被宋弈遮住,他看着自己的脚尖,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来。
宋弈抿着唇,两个人无声的走着,一路到了正厅。
“到了吗?”幼清只看到宋弈进来,却不见赵承修,“不是说他去十王府一定会来我们家吗?人呢?”
宋弈让开,幼清这才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赵承修,幼清顿时笑着道:“殿下快进来吧。”
“宋太太。”赵承彦的鼻音很重,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幼清和宋弈对视一眼,道,“今儿特意按着你的口味做的菜,还是我花了重金去偷偷打听的呢,快来尝尝,合不合你口味。”
赵承修点点头,随着宋弈进了宴席室,桌子上摆着许多菜,且每一样都是他极爱吃的。
赵承修感动的转头过来,看着幼清。
幼清这才发现赵承修瘦了许多,一双大眼睛嵌在眼窝,又黑又亮,她笑着和他点点头吩咐采芩:“打水来服侍殿下洗手。”
采芩应是。
三个人并着封子寒一起坐了下来,赵承修沉默的吃了饭,便放了筷子,道:“我走了!”站了起来。
“我送你。”宋弈起身要去送赵承修,幼清也随着他起来,和赵承修道,“往后你若再想来家里,随时都可以来!”
赵承修一怔回头看着幼清,点点头:“我知道了。”就垂着头往外走。
宋弈负手跟在出门,走了几步赵承修道:“我一个人在宗人府,好害怕……”他怕害,更怕莫名其妙被圣上杀了,圣上不想他当太子,如果想要杀他也不是没有可能,更何况,还有赵承彦在,大周不是没有皇子继位。
“那现在呢。”宋弈停下来看着他,赵承修就道,“现在不怕了。”他摇摇头,“我终于明白您当初和我说的那句话的意思,恐惧是来自于自己的意思!”
宋弈点点头,赵承修又道:“我去看完二哥,将太医给我的药送给他了!”
“你做的对。”宋弈赞同的道,“这世上的事不一定非黑既白,就如二殿下,他很清楚局势,也早就没有了争夺之心,你只要和他维持着兄弟情谊,给他安逸的生活,他就永远是你的兄长而非敌人!”
赵承修点点头:“我明白了。”又道,“对于父皇,我也知道怎么相处了。”
“可见宗人府没有白住。”宋弈点点头,道,“短短几日你能想到这么多,非常不易!”又道,“这两日张茂省会占卦,你尽量不要去和他接触,也少在西苑走动,只要认真在文华殿读书即可。”
赵承修猛然抬起头来,宋弈又道:“往后再有决策,我会和你商量,请示你的意见!”
这是宋弈第一次和他讨论这些事,以前他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所有的事宋弈都安排的好好的,今天宋弈忽然提前告诉他将要发生的事,还说以后有决策会与他商量,赵承修一时间五味俱全,半晌点头道:“我知道了!”
“微臣送殿下出去。”宋弈做出请的手势,赵承修愕然,往后缩了缩,随即挺直了腰背负手走在了宋弈前面……
宋弈面无表情,但眼中却是欣慰。
三月二十二,张茂省在清晨的例行扶乩中,卜到一卦:“天子运势,需虎蛇护驾!”
虎不知是谁,但蛇圣上却想到了赵承修……
圣上犹疑的看着张茂省,张茂省不敢多言跪在一侧……风声传出去后,单超并着宋弈以及薛镇扬等人纷纷上疏奏请圣上立储!
这样一闹,圣上反而觉得张茂省没有嫌疑,毕竟若张茂省是故意为之,单超等人就应该避嫌等待结果,而不是这般沉不住气的来煽风点火。
幼清看着江淮,高兴的问道:“怎么样,圣上同意了吗?”
“同意了,说四日后立储!”江淮就差手舞足蹈。
因为立储的事早就准备妥当,三日之内绝对来得及筹办!
幼清长长的松了口气,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三月二十五,宦官奉旨在皇宫正殿奉天殿陈设御座香案,并安放好诏书案、册案、宝案。
第二日卯时,羽林卫以及锦衣卫威风凛凛地排列在午门外东西两侧,奉天门外番旗猎猎,仪仗森严,鼓乐、仪仗伺俱迎送册宝至东宫,迎候赵承修。文、武百官身穿官服,分不同品级,齐集于午门外……
仪式繁琐和而复杂,赵承彦以及还在后宫未成年的十三殿下赵承旻也会同时加封,赵承彦封为昌王番属武昌,赵成旻封为福王,番属泉州,二位王爷三月内赴番受封。
圣上看着站在他面前恭恭敬敬等待受封的赵承修,微微笑了笑站了起来,张澜便唱和道:“圣上训勉!”
百官跪地,赵承修也在圣上面前跪了下来。
圣上负手而立,正要开口,忽然人直挺挺的朝后栽了下去,张澜和钱宁一左一右的扑了过来:“圣上!”
赵承修听到声音立刻抬起头来,就看到圣上硬邦邦的的倒在张澜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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