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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已近午时,大花厅内早已摆了各色佳肴、果子糕饼,满堂中锦簇花攒,院子里搭了戏台子,青云班的小戏子咿咿呀呀歌管之声不绝。
林老太太正坐在当厅的大罗汉床上,拣她几样爱吃的银丝细菜、精致点心,用粉白描金的小碟儿装着,摆在小炕桌上。林老太太随意吃喝,歪在枕头上听戏,独把姜曦云拘在身旁,让她坐在自己身侧的凳子上服侍,姜曦云自然处处讨喜,一时给林老太太夹点心,一时添茶,一时揉腿,忙忙碌碌,殷勤到十分去。她本就生得娇美,今日又着意收拾过,头上一套赤金点翠的头面,穿了藕荷缕金牡丹刺绣缎面袄,五彩裙儿,薄施脂粉,一张俏脸益发粉团团的,更透出十二分乖巧爱人,一张巧嘴又极会哄人,林老太太笑意吟吟,显是极受用。
秦氏和王氏在地下的高桌上坐着,再往前便是林东纨、林东绮、林东绣三个姊妹坐。林长政之妾包姨娘坐在廊下吃喝。李妙之立在王氏一侧伺候,香兰站在秦氏身后,苏媚如瞧不见人影,林老太太也不问,王氏也自然乐得眼不见为净。
香兰不自觉去看姜曦云,只觉心中仿佛横亘着一根刺,扎得她坐立不能。拜这看似娇美甜润的少女所赐,她日后也许便做不成母亲!而此人狼狈而逃,如今又能如此心安理得登堂入室,仿佛原先种种只是一场梦,毫无愧疚之意,只一径撒娇撒乖,笑意连连。香兰原以为自己已经忘记释怀,可如今每看姜曦云一眼,或瞧见她讨喜卖乖,或瞧见她笑靥如花,或瞧见她殷勤备至,博人欢心,她心里那一团恶浪便一波一波汹涌而至,满腔嗔恨滋长,几欲压抑不住,直要将她拖至深渊。
姜曦云只觉有人在看她,她晓得那是香兰,可是她不愿看也不敢看,只将余光微微一瞥便立刻收回,心里七上八下。倘若说她心头没有愧疚,那是假的,可她旋即又想,倘若没有那一桩事,她兴许已嫁到林家来,香兰便是日日夜夜酣睡在她卧榻之畔的猛虎,届时她日夜煎熬,与陈香兰两相斗法,便是让自己难受一生,她祖母曾说过“清清白白活着,能有几人做到呢。”做女人为着自己,便要对别人狠些,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她没那个心力去同情旁人,又何曾做错?这一趟林家她死也不愿来,但又偏偏非来不可。如今姜家因二皇子之事已现颓势,姜丹云不过寻了个略有些体面的小地主人家成亲,到她这里,愈发难堪难寻,她必要来这一回讨得林老太太欢喜,人前人后把脸面挣过来,才可解眼下难题。
想到此处,姜曦云又挺直了腰,再不看香兰,专心剥肉奉与林老太太。
香兰转回头,心头默念三遍:“嗔恨乃毒酒,不要恨,要原谅,恨则伤己。”阖上双目,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只见秦氏转过头跟她招手,走过去只听秦氏低声道:“戏唱完了有说书耍百戏的,只怕一时半刻完不了,别在这儿干站着,你先去里头歇歇,吃喝些垫垫肚子罢。”
香兰勉强笑道:“不碍得,站一会儿罢。”抬头瞧见林东绣跟她使眼色,香兰便告了罪出来,同林东绣来到廊下,但见萦回曲径,窈窕绮窗,暗笼绣箔,惠风和畅,处处春回之色。
林东绣往抄手游廊上走,口中道:“咱们外头散散,省得瞧见那小妖精张狂,没得添堵心。老太太糊涂了,把姓姜的招家来。”香兰没想到林东绣会为她说出这番话。自从她在山寺里救过林东绣一回,此人便待她有了几分诚意,后二人相交虽说不浅不深,亦算融洽,时日一长,倒有些真心了。唯香兰深知各人脾气秉性,恪守本分,将火候拿捏着,即便相交再深,也决不托大逾越。如今林东绣做了侯府夫人,这短短光景,整个人便同先前大不相同,言行举止都隐有凌人之势,同先前判若两人,等闲人一概不放眼中。香兰想起先前娇娇滴滴,未曾言语先蹙眉,说话尖酸带两分病弱之态的林家四姑娘,又看看如今春威凛然,带几分骄慢决断之气的侯府夫人,心中不由唏嘘。
林东绣拉住香兰的手,停下脚步,微微皱了眉道,“哟,怎么手这样凉?脸也白成这样,让那姓姜的气得罢?得亏你泥人儿一样的性子,倘若是我,即便要顾全老太太的面子,也得甩袖子撂下几句话!”
香兰摇摇头,二人转到后院,几个小丫头子正在那里玩笑,见她二人来了,忙过来伺候,在石凳上铺了红底闪绿缎子的大坐垫,林东绣问香兰道,“我让丫鬟们给你拿件披肩来?”
香兰将茗碗端起来,啜了一口,道:“不必了。”只觉那一碗滚热的淡茶将要把她阴冷啮心的恨意烫平了些。
林东绣道:“要不你装个病回去罢,我替你跟老太太说啧,你说这是什么事儿,甭说你了,我心里都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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