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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上车水马龙,叫卖声此起彼伏!
析秋坐在马车,此时即便没有外人,却也无心去看外面的街景,她心里念着夏姨娘,夏姨娘今天的举动实在太奇怪了,她到底在想什么?还有佟敏之若是从学堂回来,发现她不在府里而是去了普济寺,会如何?
春雁坐在旁边,直到此刻方觉出后怕来,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捂着胸口小声道:“小姐,奴婢到现在腿都是软的……”春柳笑了起来,点了点她的额头,就笑着道:“大不了便是个死,有什么可怕的,便是拼了这条命也断不能如了那些人的意。”
析秋看着春柳微微笑了起来,比起司杏和司榴,春柳到她房里的时间最短,所以她对春柳一直淡淡的,不如其他几个亲近,却没有想到一直闷闷的话不多是春柳,竟然这样泼辣强势,又什么都不怕的性子。
“你还笑我!”春雁也笑了起来,却转念又想到司杏,她去给司杏收尸时,几乎除了脸身上没有一处好的地方,血肉模糊的她都不敢人,她托了来总管买了一口薄棺,把司杏葬在郊外的东山,她记得以前听司杏说过,她的家在东面,自小父兄便是以打渔为生,生活也还能过得去,直到有一次父亲出海后,再也没有回来,母亲带着她们兄妹六人实在过不下去,就把四岁的她卖给了人牙子,她随后又辗转被卖直到九岁那年进了佟府,才算真正安定下来。
以前她们在一起受苦时,常幻想未来的各种生活,却没有想到司杏会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她红了眼睛侧开头,春柳一见她这样,就揽着她的肩膀,笑着道:“听说普济寺有座莲花池是不是?上次小姐去我没有跟着,心里可是一直惦记着,这一次我可要好好看个够才是!”她明白春雁心里想着司杏,又怕她的情绪影响到析秋,就笑着转移话题。
春雁就点着头道:“日子长着呢,有的你瞧的。”
析秋看着两人笑作一团,也不禁露出浅浅的笑意,马车速度慢了下来,随后停下,车外跟车的婆子将佟府的名帖拿给守门的侍卫看,侍卫又逐一询问了一番,紧接着马车又重新动了起来,随即颠簸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析秋的错觉,仿佛随着那一次的颠簸后,空气中就骤然多了青草野花的芳香。
出了城,春柳的胆子大了起来,她趴在窗口就去往外看,不一会儿车渐渐开始成了爬坡的姿势,紧接着速度又慢下来,车外跟车的婆子,就隔着帘子道:“小姐,到了!”
春柳就率先跳下了马车,春雁亦是紧随其后,两人又在马车旁放了脚凳,扶着析秋下了车,这里是普济寺的前院,析秋记得上次随大太太来时,佟府的车也是停在这里。
远处普宁师太正在和小尼说话,说了半刻那小尼看了析秋一眼,就转身回到后院,随后又带了几个粗使婆子出来,普宁师太就朝析秋走来,析秋朝她侧身福了福道:“师太!”
普宁师太微微点头,面露笑容道:“一路颠簸累了吧,稍后去后院里休息!”
析秋笑着点头,她和普宁师太相熟,还是因为夏姨娘,那时候夏姨娘还在苏州,普宁师太也是刚刚剃度的小尼,两人机缘认识后,又因为年纪相仿就常常玩在一起,夏姨娘还常常自府里偷了吃食送给她,两人情谊自年少时建立不同一般,后来姨娘嫁到京城,两人便断了联系,十几年后两人却又在京城相遇,没想到普宁师太也随着师傅到了京城。
只是普宁师太不知因为何事,而改了名讳籍贯,所以和夏姨娘即便是见面也只是点头之交,而析秋也正因为这样,也是即便彼此相遇也只装作不相熟!
若非没有这层情谊,她又怎么会这样帮自己呢。
“昨日贫尼也是惊了一惊,见到春雁来寻我,我当小姐有别的原因,却没有想到竟是要随贫尼回寺居住……”她说着一顿又道:“这里是寺庙,平日里清苦的很,你若是想吃什么,用什么就让人告诉了婆子,让她们去买!”
“谢谢您。”析秋笑着道:“这一次恐怕要叨扰您许久了。”师太就笑着回道:“哪里就有打扰,六小姐能来贫尼自是高兴!”她说着就带着析秋往后院走,身后春柳并着几个小尼粗使婆子把她的箱笼也是往后院搬,跟车来的婆子就和析秋道别:“六小姐,那奴婢就回去了!”
“有劳妈妈了!”析秋微微笑着,又让春柳将四个婆子各给了荷包,几个婆子谢过就驾了车重新回了佟府。
后院中,东面是师傅和方丈的居住的院子,一排排单独的四合院并在一起,北面则是小尼的两进大院,在大院的对面隔着一个抄手游廊,一个倒座就是寺院给来往香客准备厢房,普宁师太给析秋安排的是在她院子隔壁的一间,虽是不大但因为在师傅们院子的隔壁,安全上却是要好上很多。
“每日早上卯时,晚上申时是早课时间,早晚饭会有人送来院中,你若想出去走动,就在后院转转,毕竟前院来往的人也多也杂!”析秋就点头回道:“知道了!”
师太就点点头,笑着道:“那六小姐早些歇着,若有什么需要,就让人去告诉我。”说着便带着小尼回了自己的院子。
析秋则和春柳春雁收拾了房间安顿下来,析秋便去给夏姨娘写信,过了几天夏姨娘回了信,内容却是很简单,只是说自己很好,让她不用担心,她在普宁师太身边她倒也不用担心析秋的安危,而佟敏之虽是写了许多,可是却是顾左右言他,左右躲避遮遮掩掩的,析秋便是越看越纳闷。
过了端午后,天气也渐渐炎热起来,夏姨娘没有旁的动静,她倒也放了心,默许了春雁给司杏点了长明灯,她就日日在普宁师太房中听她说佛法佛道,又闲暇时析秋便在房中给佟析言重新修添箱的绣品。
端午过后,淅淅沥沥便开始下雨,一连数日的雨天,天空都是阴沉沉的,她等过了梅雨天又给夏姨娘去了信,夏姨娘不知在忙什么,却没有及时给她回,等她收到夏姨娘信时,已经是六月底,析秋回了信这一次夏姨娘却是连信也没有回,她心里越发的不安,正想让春柳回府打听时,大老爷的信来了,说是七月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好就回京城,析秋心里暗暗高兴正要让春柳回府时把这件事一并告诉夏姨娘,佟慎之却是来了,析秋问道:“大哥哥怎么来了,可是府里有事?”
佟慎之脸色不大好看,他沉着脸道:“夏姨娘和七弟……五天前出府,至今未曾回府!”宛如一个晴天霹雳,析秋便是一阵晕眩,她由春雁扶着,不敢置信道:“五天前出去,至今未归?”夏姨娘除了苏州老家,她无处可去,可是听她说苏州那边有一年发了洪水,她的娘家人早就搬迁走了,这几年都没有联系上,夏姨娘不可能这个时候去苏州的!
她会去哪里?
“大哥哥可仔细找过?”佟慎之办事向来细心,又是过了这么多天,若是没有细细找过,想必他也不会到这里来寻她,果然佟慎之点点头道:“京城内外都寻过,来总管也派了人出城找,除了打听道夏姨娘在城中租了一辆马车外,就再无别的线索。”
析秋就被春雁扶坐在椅子上,她心惊的砰砰跳着,夏姨娘从未独自出过远门,七弟又那么小,他们两个人能去哪里呢?
突然的,她想到了大老爷!
夏姨娘会不会去找大老爷了?难道她前段时间躲躲闪闪就是在准备去寻大老爷的?她忽然想到夏姨娘在她连走前,让秀芝带来的话,还有她不出府送她,又说她在普宁师太这边她很放心,当时她并未注意,如今想到,这些迹象都处处昭示着她的心迹。
“大哥哥,你快写信给父亲,夏姨娘很有可能去永州了!”佟慎之眉头紧紧蹙了起来,她看着析秋道:“我也想到这个可能,前几天也让来总管派了人去通州守着,也周边打听过,可没有见过夏姨娘和七弟,所以我才想到你这里,以为夏姨娘想念妹妹,到你这里来了!”他原是怀疑,可他的话一说,析秋的表现他就肯定析秋定是不知情,这件事不能闹大也不能报官,只能让府里的下人偷偷去打听,所以在打探上总有些约束!
可夏姨娘即是要去永州,那她最大的可能就是从通州上船,或许他们此刻还留在京城也未可知。
念头闪过,析秋拉着佟慎之的袖子道:“她若是知道你们会在水路找她,就有可能坐马车绕道也说不定。”她说着忽然想起来,大老爷说是七月动身,若是这边大老爷回了京城,而夏姨娘又去了永州,两边岔开该怎么办:“父亲说七月就会动身回来,你快告诉父亲,让他再等一等!”
佟慎之就拧着眉头微微点头道:“你也不用着急,父亲的信我也收到了,他说是七月十六才会从永州动身,我今日回去写信,时间来得及!到时候让父亲派人沿途去找,想必能找得到!”
今天才七月初六,还有十多天时间上还来得及!
佟慎之辞了析秋,就回府给大老爷去了信,大老爷接到信时也是惊了半天,他立刻派了人水陆两边去寻,析秋这边更是急的上了火,嘴角长了一排的火泡,春柳寻了方子好不容易压了下去,佟慎之又让人捎来了信,说是让她不要担心,他也暗中求了同僚派了侍卫沿路去打听。
让析秋不担心是不可能的,自二皇子的事情后,局势一直不稳,各路流匪更是层出不穷,前段时间松江一户商户的大船,自余杭一路安全过来,却是在天津港和德州附近,一船的米粮被水盗一劫而空,无独有偶济南附近也是连连几艘货运大船被人抢了,无一例外皆是一些米粮布匹等物资,三皇子发了震天之怒,着令京衙调查,可是那些东西仿佛长了翅膀一般,凭空飞走消失了,竟是半点线索都没有留下。
如今漕运更是乱糟糟一片,群龙无首!
这样的情势之下,夏姨娘一个弱质女流又带着年幼的佟敏之上路,莫说遇到大盗,便是一两个心怀不轨之人,这后果都不堪设想。
到中秋节时,佟慎之亲自来了,消息依旧还是同样的,大老爷的人都寻到了山东境,一路细细打听,可夏姨娘和佟敏之仿佛人间蒸发了,毫无踪迹可寻,司榴又来送年节礼,又带来佟析砚和萧延筝的信,佟析砚信里无非是安慰她,说这段时间大太太身体也时好时坏,姨太太也是大病了一场,徐天青依旧是下落不明!
萧延筝则是提到萧延亦大婚的事,说承宁郡主十里红妆轰动了半个城,原以为她身份高贵是圣上嫡出郡主,自该是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的,却没有想到她非但没有架子,待人处事却显得亲和又知礼,析秋看见时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来。
萧延筝向来挑剔,待人也疏离冷漠,若是连她也夸好的人,想必是真的好了,她不知道大太太若是听到这样的话,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本该属于她女儿的荣华富贵,如今成了别人的囊中物,不但如此,现在只怕除了鑫哥儿身上那一身孝服外,恐怕已经人没有记得佟析华了。
她还说到萧四爷,自二月从京城离开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若非二哥成亲他让人送了贺礼回来,她们都会怀疑他还在不在人世,四哥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过了中秋,天气渐渐转凉,析秋连日风寒高烧不断,人也迷迷糊糊半个月之久,佟慎之,司榴都来看过,也捎了许多的药材,可析秋依旧是好的极慢,人也瘦了一圈!
她夜夜睡不踏实,这都两个多月了,便是去永州一个半月的路程,这个时候也该到了,可是过了这么久大老爷依旧没有来信,她迷迷糊糊躺在床上,梦见夏姨娘和佟敏之的尸体漂浮在运河上,她吓的一惊而坐了起来,冷汗簌簌落下来,春柳听到动静赶忙点了灯过来,一见析秋脸色发白,身体不停的抖着,她便知道小姐定又是做了噩梦,她抱着析秋安慰道:“小姐,夏姨娘和七少爷一定不会有事的,他们定是路上耽误了行程。”春雁也断了茶来喂她:“是啊,您自己要养着身子啊,莫要到时候夏姨娘和七少爷没事,您反而身体熬坏了。”
春雁喂了析秋半碗茶,又扶着她靠在身后的垫子上,问道:“您晚上就没有吃东西,奴婢炉子上热着银耳莲子羹,您好歹吃一点。”析秋就摇头道:“我没事,你们去歇着吧!”
春雁和春柳不放心,就去外间搬了垫子进来,两人就偎在炕边守着析秋。
重阳节山上的来客增多,析秋在房里待了一整天,到了晚上被普宁师太请去听了课,又陪着师太抄了半页的经文,才由春雁扶着往回走:“小姐,奴婢陪您去后山转转吧,才吃了饭也消消食。”
析秋正有此意,就点头道:“也好!”平日里普济寺里来往香客也多,对面的院子时常到了中午便是客满,但因为大多都是官家女眷,说话走路都是轻声慢步的,倒也显得清净,今天析秋在房里待了一天也确实闷的很,便由春雁扶着去了后山,两人下了栈道就在莲花池边坐了下来。
“小姐!”析秋一连数月都是心情阴郁,春雁想着法逗她开心:“司榴说她们家的老大老二都会坐了,也会翻身还会滚来滚去。”她说着又笑道:“她常常把两人放在床上,转身倒杯茶的功夫,两个人就能从床上咚咚滚到地上来,两个孩子掉在地上也不哭,还嘻嘻直朝她笑,司榴却瞧着心疼不已,她说她吸取了几次教训,就在床边上垫了厚厚的垫子,然后又在床边围了几床的棉被,一开始还好两个孩子都规矩了,可是没过几天两个小家伙竟是翻过高高的被子,从上面跳下来!”
析秋听着也微微笑了起来:“这下却是摔的更重了!”
春雁笑着点头:“可不是!她说她和奶娘,还有两个丫头轮流看着,也看不住,真是累的够呛。”
析秋听春雁说着,忽然脑海中就想到萧四郎的孩子,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和司榴家的老大老二一样,也会坐也会爬也会翻跟头了!
春雁说着,就拢了拢衣领,皱着眉头道:“小姐,我们回去吧,这里风大免的受了凉!”析秋还想多坐一会儿,就摇着头道:“你先回去吧,我再坐会儿!”春雁哪放心,可又怕析秋受了凉,就道:“那奴婢给你去拿件披风来,你在这里稍坐会儿,奴婢去去就来,小姐可不要乱走!”
析秋就无奈的看着她,笑着道:“去吧,我不乱走!”
春雁就提着裙摆小步上了栈道,析秋目光就落在树木葱茏的树林间,不得不承认她当初想来普济寺,和这里山清水秀清净自然的精致不无关系,平日里鸟儿在树林中啼鸣,山下有溪流流过声音清脆,若是下雨,林中便升起层层水雾,氤氲在翠绿的林中,宛若置身仙境一般。
她微微叹了口气,若是知道她退一步求大太太来普济寺,夏姨娘会冒险带着佟敏之去找大老爷,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那样的决定!
她拧了眉头去看身后的莲花池,身后就毫无征兆的又道声音传了过来:“你为何会住在这里。”
析秋惊了一跳,迅速站了起来去寻发声之处,等看清了来人她就愠怒道:“萧四爷,你一定要每次都这样出其不意的出现,让人猝不及防吗?!”她拧着眉头,满脸的不悦,萧四郎眉头微挑,忽然就咕哝了一句:“不过,虽是清苦,但也不错!”
析秋没有听清她说什么,就问道:“你说什么?”萧四郎没有回答,负手而立站在她对面,目光就落在她清秀的脸上,瘦的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眼睛显得格外的大,此刻正含怒瞪着她,他面无表情,目光又从她的脸上移到她的身上,眉头就紧紧蹙了起来。
一身水清色的对襟素色褙子,仿佛像是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裳,宽宽大大的拢在身上,毫无美感,他不悦的道:“你都不吃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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