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也不去细数里头到底有多少赏钱,接过钱袋子就掏出一把塞到听差手里,算是答谢礼。
听差自然不嫌钱多烧手,见班主送过来,一弯腰又塞到了另一个袖笼里,只说一句好好唱,便昂首阔步的出去了。
他这一出来,顶头又碰见在女宾席候命的听差,亦是黑西装白领结的打扮,便在嘴里哟呵一句道:“猴子,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干什么?要干的事情多着呢。”那名叫猴子的人愤愤说道,“也不知是哪一位客人吃了猪油蒙住心,大好的日子非得点出这么个戏来,几乎没把咱们的奶奶气个半死,所以使我到后台来问一问班主,是谁递过来的戏单子,找着了人她要好好教训他一通呢。”说着,又问他,“还没说你呢,东子,不在前头伺候着,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东子嘿嘿笑两声,他和猴子原先都是跟着谭汝临的勤杂兵,后来谭汝临打完仗封了官,就到枫桥官邸里做个贴身的随从。这两年仲清的眼力劲儿是一年比一年厉害,知道他们两个背地里帮着谭汝临干了不少的缺心事,头几回还可以当看不清放过去,这一年她怀胎,在府里不能随意出去,总看不见谭汝临的人影儿,疑心病就越来越重,干脆向谭汝临要求把他们中的一个调到自己身边去,听候使唤。
一来,可以削弱谭汝临的左右臂膀力量;二来,亦是可以提点谭汝临几分,叫他最好不要玩的太过火。
谭汝临当然了解这两方面的用意,说给不好,说不给也不好,最后仲清明显是跟他急起来,无奈之中他只得将嘴巴严实的猴子差遣过去。
仲清初时对于猴子只当是敌人的心腹对待之,态度十分苛刻,稍有不满意,便大加申斥,猴子却都忍了,愣是没被套出去一句话,而仲清交代他的事也办的十分圆满。时间长了,仲清大抵是觉得猴子在谭汝临那里看来已算是叛党了,想是什么事情都不会告诉他的,而对于己方来说,正是多添了一副臂膀,渐渐地对待猴子便也不同往日。只是看在枫桥官邸众人的眼中,倒越发坐实了猴子已是太太方面的人的印象。
东子碍于这个缘由,不敢十分的说真话,只怕让猴子传话到太太的耳中,便应付笑道:“还不是和你一个意思,老爷也叫我过来看看是谁点的这出戏呢,我正要回去告诉了他。”
猴子同他共事多年,岂是那么好蒙骗的?但如今两人分侍二主,为了府中平静,他宁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便道:“既如此,你不如告诉我是谁点的戏,我也就不往后台里去了,回头告诉太太就完了。”“
东子一想自己才塞了那么些大洋给班主,万一那班主好意拿出来犒劳了猴子,还是要引起疑心的,倒不如不叫他进去为妙,见问就忙道:“说是咱们的四小姐点的戏呢,你去回了太太,瞧瞧她怎样说。”
“四小姐点的戏?”猴子真要惊讶起来,这一次满月宴谭家只来了老先生和老太太两个人,还有一个姑表小姐随行陪侍,却从没有听人叫过她四小姐。遍观府里能称之为四小姐的,除了北岭李家的那位,可就再没旁人了。
但那一位可是太太的嫡亲妹子,她怎么会在今日捣起乱来?
猴子一面想,一面也顾不得理会东子,就转脚往女宾席那里去,到仲清跟前儿把话原样说给她听。仲清先时果然也奇怪得很,宛春虽是个不爱玩闹的女孩子,但昔年奶奶在时,对于戏曲钟爱非常,每每家中有唱堂会的时候,都要把宛春带在身边听着,也唯有宁静的宛春,才耐得住性子,陪着她一听便是听一个下午。所以,她是绝对知道‘铡美案’说的是什么样的故事。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会点出这个戏,就由不得仲清多想起来。她记得翠枝曾向她说过,宛春和金丽在上海大乐园中见到谭汝临去捧李玉君那个贱人的场儿,倒吓了谭汝临一大跳。
她那会子才生产完,听见自然高兴得很,大有一种娘家人为自己出气的感觉。最近又逢谭汝临和李玉君旧情复发,二人背着她几乎要成立起第二个枫桥官邸,她凭着自己的手腕,虽把一切都控制住,但那毕竟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也不能轻易让谭汝临知道。倒不如宛春点的这出戏好,借着孩子的满月礼,只当是放个炮仗一样,闹一闹就散了。至于这炮仗威力如何,是否吓到了谁,全不在她的理会当中,她只要谭汝临看个明白就够了。
由是他们夫妻二人,虽隔着偌大一个戏台子,但毕竟同床共枕多年,竟想到了一处去。一场‘铡美案’就这样在宾客们的瞠目结舌中当堂上演起来,让余氏夫妇、李岚藻夫妇和谭家的老俩口都惊讶不已,只是听说戏是来客点的,碍着颜面,不好让人撤了去,彼此间只好各自摇摇头,深以为如今的年轻人是大不如从前了,连一场戏都点不出来。
她们只管自己心内想着,却不知这戏万不是别人所点,而是宛春一力出的主意。
且说那戏台上的青衣身姿袅袅,正掩面向堂上的黑脸包公哭诉着自己如同丈夫是如何度过艰难辛苦,才盼的他中了状元。却不想他富贵起来之后,为了当上驸马娶个如花似玉的公主,竟要对她们母子大开杀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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