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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丞相近来焦头烂额,瘦成了一把干柴。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虞喆对臣僚的控制力明显不如先帝。
这就给米丞相的工作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客观地说,父子俩还是很信任米丞相的,这是米丞相辛苦几十年换来的。问题是,父子俩都听了劝,先帝做了,就能达到效果,虞喆做了,很多人并不买账。
这也很好理解,不止是年龄的问题。先帝是跟着高祖起兵的,虽然战功并不如郁、颜、李、赵等大,却也是拼杀出来的,又是干掉了兄弟上台的,个人比较有威望。是以当年以楚丰之狡猾、楚氏之家世,还是被先帝挤兑得够呛。
虞喆则不同,年纪小不说,也没啥作为。领兵大将没有对他心服口服的,听他的,只是因为他现在是皇帝而已。没有什么建树暂时是可以容忍的,因为他年轻,但是人格魅力也让人感觉不到,这就很不好了。
可米丞相还不能说。
虞喆原本表现还能看的,毁就毁在水家那里了。因为水贵人的关系,对水家比较亲近还不算什么,坑爹的是颜肃之揍完了水货就被发配蛮荒之地。休说世家看不上山寨外戚了,草根勋贵的心里,也难免会生出些思量来。未必就是清楚明白地提出纲领了,但是大家都有意无意地晾一晾这个小皇帝,不以有让他太得瑟了。不然他抖起来,怕要制不住,再有一群水货跟着猖狂,大家还要不要活了?绝不能让先帝早年的事件重演!
所以,虞喆现在还真是个孤家寡人。虽占据着大义的名份,看朝堂上也是他坐在上面,大家跟他说话得起立鞠躬,可实际上,他说的话有多少份量,还真的很难说。
米丞相因为曾孙女儿是皇后,就不好跟虞喆说:从你阿姨到你舅,全家都很L,你悠着点儿,别信他们的。这一个弄不好,不但起不到提醒的效果,连米皇后都要折进去。
米丞相只得从其他方面入手,帮虞喆去处理各方面的关系,比先帝时期还要累。此时再传出皇帝“不行”这样的流言,米丞相已经是疲于奔命了。
你就是诸葛孔明,遇上了阿斗也要死不瞑目。何况米丞相比卧龙先生的水平还差得远了。
一听到流言,他就火速奔到宫里,先去安抚住了虞喆,让他别出昏招再说。本来么,水贵人灵前发难,先是挤兑李昭仪,后跟越国长公主火拼,已经显得浅薄了。也给虞喆与两个弟弟之间划下了伤痕。现在再不能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到了勤政殿,虞喆果然在生闷气。一张还带点婴儿肥的脸气鼓鼓的,上半张脸埋在一片阴影里。米丞相心道,看来还没有出什么昏招。
虞喆见他来了,带点委屈地叫了一声:“丞相。”
米丞相心下不忍,暗道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本性也不坏,可惜有那样不靠谱的爹娘了。叹一口气,米丞相道:“陛下,老臣便直说了,外间流言想来陛下也听到了。越是这个时候,陛下越是不能着慌。落入人眼里,反落了下乘。”说着他的脸也沉了下来,诸王这也闹得太不像话了。
虞喆憋屈地问:“总不能由着他们说罢?”
米丞相道:“以不变应万变,他们想令二王就藩?那是朝廷的事情,先让这五王回去罢,眼下不是强留他们的时候。二王那里,父孝未过,又未成家,且留下住罢。明日便请五王离京。二王幕府未建,如何能眼下便走?”
虞喆得了米丞相的主意,第二日便决定做这么个事儿。他先前的理由已经很充分了,现在再加上米丞相提供的补充,硬生生添了一点“不忍心弟弟受苦”的味道。
越国大长公主适时站了出来,唐仪不欲她烦心,没将虞喆因齐王而将自己也怀疑上的事情告诉她。越国大长公主便从一个家庭妇女的纯朴角度出发,一力要维护家庭的团结,谁惹事儿她抽谁。她辈份既高,资格又老,还忒不喜欢讲道理。五王一看她来了,齐齐熊躯一震。
越国大长公主袖子一卷,叉着腰就开骂了:“先帝才去,你们就欺负大郎,还是不是人啊?五个大男人!你们要不要脸?!过来我瞅瞅,这脸皮揭下都能当鼓敲了罢?阿爹生你们的时候是吃错什么药了?生出你们几个小畜牲来?”
以颖川王为首,五王一齐低头。别看现在这样骂得不算激烈,你要敢反驳,那就等着疯狂的报复吧!颖川王气弱地道:“阿姊,我等并没有……”
越国大长公主兜头啐了他一口浓痰:“呸!少跟老娘耍心眼儿,老娘干翻小贱人的时候,你们还在吃-屎呢?!你们做人家叔叔的,看着侄儿这样,不说帮扶一下,自己走便罢了,连大郎兄弟也要叫走?!叫他独个儿呆在京里,你们良心被自己扒出来沾酱吃了吧?”
颖川王忍了又忍,没敢跟她回话,唯唯诺诺,一个劲儿地说:“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汝南王还强自争辩一句:“当初是阿兄让我们走的,如今妻儿皆在外面,我……”
越国大长公主截口道:“哟,小畜牲你长本事了,敢跟我顶嘴了?想老婆孩子了?外头哪有京城好呀?都叫过来,我去跟大郎说去,舍了我这张老脸,替你们这群畜牲求情,让你们一家在京团聚。”
卧槽!五王脸都青了,尼玛解兵入京,不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了吗?这还是亲姐姐吗?
东海王站在汝南王身后,狠狠给他背心来了一记肘击:蠢蛋!都是你招的。
济阳王不得不苦笑着上前:“阿姊,息怒。”
“呵呵。我怒的什么呀?我早就习惯了,这个家里呀,我算是看透了……”接着,大长公主细数五王黑历史。她年纪大呀,弟弟跟儿子一样大,中二时期的黑历史一抓一把。但凡中年妇女,平日里看来平平无奇,在吵架翻旧账的时候,你就会觉得她们的记忆力简直好到逆天。
五王算是被她给治住了,还是颖川王说:“阿姊一番好意,要是我等离京时这般说便好了,眼下在京外已经住惯了。”
越国大长公主才不是个讲理的人呢,跳起来骂道:“卧槽!你这是怨我了?!好呀,你现在说,想走想留?”
颖川王:“……”
尼玛!
最后还是柴尚书令过来劝了一劝,他与大长公主现任丈夫是本家,硬着头皮说了两句:“禁宫内争吵,有失体统,请王与公主各回本家,不要惊扰了陛下。殿下,走吗?”
颖川王憋屈地代表大家发言:“走。”
大长公主头一昂,仿佛一位打了胜仗的将军,都没有去见虞喆,她就回家了。
虞喆听到消息,百感交集。情感上,他还是比较倾向于越国大长公主的,哪怕水贵人事后跟他哭了好两个月,他也没松口说他姑妈不对。现在看来,他姑妈还是真的向着她的,跟水贵人之间的纠纷,应该只是些小矛盾。这么一想,虞喆又开心了起来。
只是……水贵人的名份……
水贵人当然想做太后,可她在先帝时期被米丞相死死压着不让她封后。到现在,先帝去世了,她依然是个妾,想要奉做太后,难度就很大了。礼法摆在那里了,最重要的是……大臣们不同意,皇帝想写道诏书,都没人肯给他执行。
这事儿也跟皇帝是不是强势有关。比如先帝时候,高祖前后克死了好多老婆,先帝的亲妈只是其中一位,追谥的时候,先帝拳头大,只是不停地给他亲妈和他姐的亲妈两位一起加谥号,其他的都扔到一边了。御史劝谏归劝谏,愣是没什么人敢跟他在这上头磨叽——当然,越国大长公主的战斗力也是一个因素。
虞喆只得恨恨地想,早晚有一天!是的,等他拳头大了,再说吧,现在先尊个太妃什么的吧。还有舅家,虞喆知道他舅家不太靠谱,估计封侯什么的有困难,给他们官儿,他们也做不下去。让他们为自己跑个腿、做点琐事,多赏赐他们一些,让他们做富家翁,或许可以保平安。
这样的想法不错。
问题是,他的小嫩拳头什么时候才能变大呢?尤其现在支使不动人的情况下?
不行!必须得发展自己的人!首先,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对像。
虞喆的小算盘打得吧吧响,袭自父母的小聪明还真不是盖的。他很快就发现,朝上这些世家、老头子,他是不可能轻易拉拢得到的。反倒是自家亲戚,比如唐仪,这个表哥是大长公主的儿子,最亲不过的亲人了。先帝也说可信,大长公主也表现出色。那就他吧!
重点攻略目标,朕来了!
虞喆仔细分析了唐仪的情况,又结合颜肃之给他说的,越发觉得二王不能留。颜肃之说得没错,唐仪是他表哥,不能眼睁睁看着表哥落到别人手里!没了齐王,唐仪就只是他表哥,可以信任的表哥!就像没了哀太子和临川王,大长公主就只是先帝一个人的姐姐一样。
邪恶的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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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喆在这里谋算他的兄弟们,却不知道他的叔叔们虽然说了要走,也火速打包了行李。却根本没有收手的意思,眼见颜家那一对神经病父女走了,五王决定放开手脚,再干一场。这回不敢跟变态争锋了,他们换了个地方开搞。
所谓让二王就藩,只是计划中的一环。
五王齐聚颖川王府,号称是离京之前的聚餐。
汝南王先被批-斗了一回,一脸晦气地道:“知道了知道了,我知道老阿姊厉害,我再不惹她了,行吧?”
颖川王道:“她并没有坏心的,只是不想咱们大家出事儿。女人家,再凶狠,还是想着一家和睦的。我们小时候,多托赖她照看的。”
河间王一脸阴郁地道:“只可惜她从来不能如愿,她倒是想好,纵我们乐意了,旁人还不乐意呢。”
济阳王道:“日后多多尊荣阿姊就是了。”
是啊,造侄子的反,怎么说也不是件光彩的时候,好歹得有块遮羞布。理起大长公主一看,大小正合适,就她了。
东海王道:“不说这些了。水家那里,如何了?”
汝南王阴恻恻地道:“那一家子蠢货,还能如何?”
原来,五王之计,请二王离京,也不过是个开头罢了。全部的计划还有下半截,通过秘密的渠道,让水家相信,皇帝还是得有自己的亲儿子地位才能稳(……),水家才能跟着享福,不然虞喆完蛋了,他们也就死定了。
二王离京,牵涉到虞喆无子,再谣言到虞喆有疾。接着,就是通过水家,撺掇了水太妃,给虞喆找女人,越早越好——官方借口是“好堵了他们的嘴,也好叫二王早早息了心思,若将他们的心思养大了,便如眼下的五王一般,不好收拾了”。
最好能在孝中搞出孩子来,弄出活的证据。
失德,大大的失德。
五王情知,自己是不占理的。骤然起兵,恐怕不能服人,便要一点一滴地筹划着,坏了虞喆本来并不曾建立起来的良好声望。这样一直刷一直刷,把虞喆的声望值刷成负的,同时水家的名声也就臭了,到时候清君侧也好,肃朝纲也罢,问一问皇帝的孝道也行,他们就占理了。
妙的是,虽然大家都生活在一个时空里,但是不同阶级之间的世界观是不一样的。比如上流社会,讲究父母在,不别居、不异财。乡间要是父亲死了,哪怕母亲活着,也是可以分家的。这就是执行的时候的微妙差异了。
在乡间,还有热孝成亲的。搁着装逼成性的上流社会里,不守个三年孝,你就别想成亲了!父母死了又怎么样?大家都是讲信誉的人家,断不会做出毁约的事情来的。谁做了,是要被唾弃的,哪怕家族因为各种原因妥协了,儿女还不答应呢。做儿女的反抗父母,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会被称赞,即:父母失礼。
譬如虽然寡妇可以再嫁,但是如果她不想嫁,父母安排了(夺志),她可以反对。当然,往往手段都比较惨烈,自己断指、断耳、割鼻的都有。
水家恰是底层出身,认为这等“从权”是可以的。颖川王的人一吹风,他们家就信了。智商已死的水货们跑到水贵人——现在是水太妃了——面前去急匆匆的汇报,水太妃也是底层出身,先帝的后宫,那就是“礼乐崩坏”,真不讲究这个,也没经历过讲究的事儿。
太妃还叹:“他叫我阿姨,我心里一直当他是儿子的呀!他碍着那个老泼妇(指大长公主),我不得做太后,可我不能不为他着想。”
然后她就十分蠢地开始选拔皇帝的暖床人了。太妃的想法也简单,要个孙子!还有,孙子的妈也不能太次了。她甚至还在考虑:要是多纳几个士人之女入宫,是不是还能为儿子拉拢一批人来站队?一起外抗诸王(包括齐、赵),内也可分米皇后之权柄,让她老实窝着,对自己尊敬一点。
米皇后特别冤枉!
她对虞喆的生母够尊敬了!可水太妃不知足,你真不是正经婆婆,谱摆得太大,做事又太不周全了,让人没办法放手给你呀。你老公死了,麻烦你消停一点好吗?这家是你儿子儿媳妇的了,你多插的什么手啊?就算搁宫外头,这样的婆婆也要被人说一句“厉害得出格”。您老安静呆着,我什么也缺不了您的,礼数也做得足足的,彼此相安,不好么?
太妃偏不!
事实证明,米皇后从越国大长公主手里接掌宫务,那是对的,越国大长公主选对了人。没有亲爹死了还不到一年,就急着给儿子找女人生娃的!又不是判了死刑要绝后!
然而米皇后一时半会儿,她扛不过太妃。她不是越国大长公主,在宫里积威数年。先帝皇后死后,一直没立新后,越国大长公主插手过许多事务。水太妃是后来才母以子贵的,干不过大长公主。
但是,米皇后也不能完全辖制了她。儿子做了皇帝,有的是趋奉水太妃的人。太妃发句话,就有人行动了起来。等米皇后听到消息之后,尼玛消息已经发出去了!还是太妃通过水家人发布的。
水家一心想挤入世家圈子里,却屡屡受辱。这一回自觉是捏着香饵,自然要以此为借口再挤上一挤。连水太妃,也是这么个意思。
这乱子就闹大了!
这回连楚丰都坐不住了,气急败坏地将虞喆的二舅捆了带进宫里。太乙真人的脾气是很暴躁的,看着不食人间烟火,其实是座火山。亲手拎了人往地上一掼!冷着脸质问:“圣上这是什么意思?!”
虞喆毛都还不知道呢!
他二舅嘴里塞了个麻核桃,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楚丰怒道:“这个贱人跑到臣的府上,说要为陛下聘妃?”
虞喆惊呆了:“啥?!”本来气楚丰不尊重他,打狗没看主人的,现在虞喆傻了。抠出麻核桃来,问道,“究竟什么回事?”
水二舅还想告状:“我是奉太妃之命给圣上分忧的,奈何他们以姓氏骄人,不肯……”
楚丰一抬手,啪,整个儿把人打肿了半边脸。虞喆看着楚丰,楚丰面无表情地回看。虞喆也面无表情地低头:“太妃要你们做什么?”
“往聘淑女,开枝散叶……”
啪,虞喆把他二舅另一边脸也打红了,手劲没楚丰的大,没肿。这让虞喆感觉十分遗憾。
楚丰冷冷地道:“陛下,臣听说,太妃有三个兄弟的?还有几个侄子?他们现在在哪里?”
虞喆:“囗!”
楚丰揉揉眉心:“丞相前两天已经累病了,快宣三公、九卿人等来议一议吧!诸王才走了几十里地!回来很容易!问陛下个孝期宣淫,陛下……好自为之。”
虞喆跳起来把他二舅一顿暴打,然后命人去宣三公九卿等人,三公里丞相病了,太尉已至,蔡峰颠颠地跑得都喘了。九卿也被急召过来,一听这事儿,都傻了。#人干事?#真的要问一句:“这是人干的事吗?”
还真有人问出来了,此人是宗正。虞家本来是个不怎么大的家族,高祖起兵,还折了不少亲友,先帝时期闹一闹,又有站错队了的,是以现在剩下的人很少。这位宗正平常根本不露面,因为根本用不着!统共才几口人呀?讨论问题根本涉及不到好吗?老先生是虞家老家硕果仅存的老人了,他们家一家,儿子两个,孙子两个,再配上五王及其家庭、虞喆弟兄仨,就是整个虞家的全部了。
老先生平常没事,秉承着劳动人民的纯朴特色,就干一件事儿:攒钱!他在老家的时候,就在卧榻底下挖坑埋铜板。高祖起事时,一度有人搜捕虞家亲朋,宗正就是靠这坑,逃过一劫的。
坑爹的是,他逃难都不忘揣着这把铜钱。平常在家里,穿布衣,绸帛堆在库房生霉了都不舍得穿——“都是钱,能买米呢。”
话虽如此,他还不舍得吃米,天天吃杂粮,十天半个月的不舍得吃一顿肉。弄得全家人等他一上朝,就一齐奔到厨房里烤鸡吃。屋里是绝不敢吃的,老先生鼻子灵,你在屋里吃鸡,他能闻得到味儿。他节俭呀,香料得花钱,家里不熏香,连遮掩味道的东西都没有。
但是有一条好处: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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