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能去。”钱嬷嬷道,“姑娘,您有这个心是好的,可是现在那边府里必定十分慌忙,我们再去就是添乱。不若回府等公主示下,再做决定。”但是更深层的含义她却没有告诉长蓁,老太爷一去世,阖府必要丁忧三年。现如今首辅之争愈发白热化,大老爷沈沧是热门人选,多少人明里暗里正等着沈家出乱子。现在丁忧的话,三年之后,内阁首辅的位置说不定花落谁家。若是这个位置落到沈大老爷的敌对手里,这对于沈家和长公主府可不是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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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长公主府,钱嬷嬷立刻把此事回禀。明盛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愣了愣,然后立刻道:“派一个妥帖的人去宫中,务必在上朝之后截住大老爷(沈沧)、二老爷(沈海)还有大爷(沈阙之),事不宜迟,拿本宫的令牌快去!”然后吩咐琉璃,“给本宫换朝服,本宫要进宫面圣。”
长蓁傻站在那里,看周围人忙忙碌碌,赶忙刷存在感:“娘?”
明盛低头一看,一只小团子仰着头看着自己,想了想道:“蓁蓁,你随娘一同入宫。”
事发突然,且沈老太爷的身份是当朝独一无二的三朝帝师,皇帝在早朝的时候收到这个消息,当朝淌下一行热泪:“恩师为大业鞠躬尽瘁,年近百岁仍旧兢兢业业,乃朕大业之福!”立刻做出表态:“即刻立停早朝,并停朝三日以彰尊重。”
为了配合皇帝,众位官员面上俱是哀伤之色,可实际上真正难过的又有几人?沈家本就树大招风,沈阙之是当朝惊才绝艳的状元郎,在尚了千娇万宠的嫡长公主之后,沈家更是达到了鼎盛之期。树欲静而风不止,沈家想收敛,可是身处其位,多少眼睛虎视眈眈,若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本朝武馆丁忧尚可保留原职,可是文官就必须去官持服。沈家全部退位,是必定的了。而明盛长公主现在要考虑的,是让沈家怎么退,才能退得漂漂亮亮的;还有如何才能让沈家在三年后顺利起复,这些都需从长计议。
她虽把沈长蓁带进了宫里,可是只把她安置在永寿宫,自己独自一人去了中和殿。
偌大的华美宫殿,龙椅上孤零零地坐着一个身着九爪金龙袍的皇帝。他七岁登基,年号宣御,之前除了先帝之外,一直是沈老太爷相教相授,二人的情感非比寻常。而正是因为这份感情的存在,他也一直对沈家一族青眼有加。先帝去了,而今,亦师亦父的沈老太爷也去了,坐在这个皇位上走到今天,真的愈发有了孤家寡人的味道。
明盛长公主出入宫殿是无须通报的,她走到雕龙的台阶下,隔着台阶和宣御帝遥遥相望:“皇兄。”
宣御帝看向她:“阿元。”拍了拍身侧的龙椅,“来。”
明盛长公主缓缓踏上台阶,坐到他身边,把头靠在宣御帝的肩膀上;而他揽住她轻拍,就像小时候那样。
“我登基的时候,父皇刚刚驾崩,母后身体不好,除了五岁的你一直在这空荡荡的龙椅上陪我,就只有恩师了。”宣御帝低下头,额前的碎发遮住微微发红的眼睛,“我年纪小,恩师一直辅佐于我却无任何僭越,不当之处也会适时提点。这么多年,他老人家一直身体硬朗,如今骤然离世,我……真的很难过。”他甚至没有用那古今帝王一致的自称,难过得像个孩子。
明盛长公主沉默许久,才缓缓道:“古人今人若流水,皇兄,有些事既然人力无法改变,不如放下。更何况如果沈老太爷在世,必是不希望你因为他而消沉难过的。”
龙椅两旁的双龙吐珠四脚香炉,冉冉地吐着缭绕的香气,笼在二人的周围。
“你劝我放下?”宣御帝抬起头来,近在咫尺的人,似乎连面容都被香气氤氲模糊,他看不清楚,“我以为你会借我此时对恩师的怀念,向我提沈家丁忧和起复之事。”
“我是你唯一的妹妹,三十几年的感情,难道皇兄就是这般揣测我的么?我什么性子,你难道不知道么?”明盛目光哀哀地看着宣御帝,“我虽嫁入沈家,却始终姓箫。罢了皇兄,就当我今日没来过罢。”
“阿元……”
明盛从台阶上缓慢走下,长公主的金凤裙摆逶迤一地。她走出殿门,阳光照在脸上甚至有些刺眼,照得她眼角都泛出了晶莹。
她明白今日之后,沈家决不用担心起复之事;而她和皇帝,也最终走到了需要打感情牌的这一步。都说天家无亲人,她以为自己会是那样的一个特例,可是今日在皇帝问出那句话之后,一切都回不到最初。
她想起还是东宫时的皇兄,时常带着女扮男装的她去翰墨轩听课,被父皇发现后一力承担全部后果,手掌被打肿了还在安慰哭哭啼啼的自己:“阿元,你想要什么,哥哥都会答应你。”
当年还是东宫的皇帝,对自己不可谓不疼爱;登上皇位之后,还是一力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可是人心在变啊,他变得越来越猜忌,自己也学会了算计。
毕竟人间别久不成悲,最终还是人心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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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宣御本纪》:宣御三十一年,三朝帝师沈士期卒,阁臣沈沧上表去官持服,丁忧三年,阖府居丧,帝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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