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桃恢复对外界的感知已是后半夜。
她在深睡中总觉得暖意离得越发远,无论怎么贴近都感受不到之前的温度,周遭反而是熟悉的寒意阴森。
于是伸手去寻谢椿掌心,结果触到一片阴硬粗糙,心里顿觉得大事不妙,睁眼一看,身边的小道士不知所踪,一个白纸片扎成的死人替代了他原本位置,还学着谢椿的姿势伸手抱着她。
厉桃顿时大怒,眉间寒意凝结,心里啐骂一声把白纸人投掷到地上,聚起青火烧了个干净。
哪条不要命的鬼,敢把她男人掳走了。
厉桃静下心来细想,能神不知鬼不觉趁她虚弱破掉结界的鬼不多,但细数起来,十个以上也数得出。
身旁早已凉,不知谢椿是何时被掳走,但手腕上的红绳桃木未断,说明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鬼城是个无边无际的城,没有城门跟城墙,有无限的空间,却无法走到尽头,要在短时间内寻到谢椿,只有一只鬼能做到。
来不及多想,她连忙飞身回小院、挥手灭了所有的火树银花。
灯灭瞬间,亡女伴着那独有的幽怨声慢慢站起,随后碎步往外走。
后半夜是鬼气盛行时刻,亡女速度比之前更快,她一路碎步“走”,厉桃一路循着那道“夫君你在哪,妾好想你”的声音紧跟其后。
两鬼一红一黑,降落到一座大宅子面前。
亡女在大宅门前弱了声音,明显对这座宅子里的主人稍有畏惧。
厉桃盯着这座宅子,心想这下真摊上大事了。
鬼城中有众鬼公认的四大禁区,并把这四个地方编成了口诀:桃院有厉鬼,城东矗大宅,西边乱葬岗,往里是地狱。
城东矗大宅说的就是面前这座宅子,里面住着很特殊的一位,众鬼称之为半人半鬼。
不知何时而来,从未见过真面目,也没见其踏出过这座宅子,传言半人半鬼戴着一副面具,面具之下,是比鬼还可怕的面容,靠进食鬼胎修炼。
鬼之间有恩怨互相争斗,却不祸及未成形的胎,否则将自毁其身,万劫不复。
但里面这位半人半鬼却是修炼得日益强大。
厉桃闭眼默探,宅子周围聚着的尖锐怨气源源不断袭向脑海,越往里,便越深,扭曲探不到尽头。
可怜的小道士,也不知有没有吓破胆。
若放在平时,单打独斗找上门肯定能行,但她现在尚未完全恢复,加上对半人半鬼的虚实不明,要救人实属有点艰难。
厉桃看着旁边的亡女,心想若她能助一臂之力,定有胜算。
可亡女止步不前的模样已经表明不会主动进宅,除非,有更吸引她的东西
厉桃叉腰来回踱步,突然脑子里灵机一动,手往自己面前一挥幻化成上次的男相。
下一秒,怀里立马扑进一鬼。
“郎君。”
这么做实属有些不厚道,搁以前,指不定要被千刀万剐,但此时也顾不上其他,厉桃搂住亡女的腰,柔声道,“我在。”
亡女得到回应,盖着红盖头的脑袋四处张望着寻地拜堂。
厉桃强行摁住她的头,哄骗着,“乖,妾可想我。”
亡女点头,盖头下传来幽咽的声音,“夫君,妾好想你。”
鬼生第一次感到罪大恶极,厉桃强忍住罪恶感,“吾也想妻。”
她隔着红盖头胡乱在亡女脸上抹几下擦掉啼哭的眼泪,问:“妻可愿与我进宅。”
没有回应,厉桃思索一番,换了个方法问,“妻可愿意与我进宅拜堂?成亲?”
怀中女鬼停住,随后点了点头。
*
亡女一直低声怨哭,死靠在厉桃怀里不撒手,导致两鬼行动极度不便。
厉桃捏诀尝试将宅院里的浓重黑气驱散,但总有不知从哪冒出的无尽黑气补上。
硬闯不是办法,每个鬼都会在自己地盘上设有阵法或结界,小道士生死不明,万一触到反而会打草惊蛇消耗时间。
不得已,她只能抱着亡女从宅子一处偏角飞进去,形象俱显狼狈。
但厉鬼一向能伸能屈,此时也不在乎这些脸面。
里面比预想的还要大,黑气掩盖所有屋子,只有此处离得远的偏角怨气平平,各檐角挂着几盏灯笼,冒出零星几点的光。
落地后,亡女停止哭泣,厉桃以为是受这几丝光的影响,谁知她竟松开一直紧拉着的手,独自往宅子东北向走去。
厉桃心猜莫不是感探到了东西,于是不动声色跟在后面。
果不其然,穿过一个中型院子,在第三个屋里有两根红蜡烛燃着,冒着幽幽绿光。
亡女俱光畏火,却唯独不怕红烛,碎步走到烛前,红袖一甩,把厉桃也给扯过去。
厉桃心想,本厉鬼带你来是办事,不是真要拜堂成亲,于是手指在背后悄悄一弹,黑雾一袭而过吹灭了那两盏红烛。
亡女返身往外走,很快寻到下一处红烛。
在灭掉第十盏红烛后,宅院里黑气消散大半,大致能看见建筑总体轮廓。
厉桃才明白这些红烛就是半人半鬼设下的黑气杀阵,被她跟亡女在机缘巧合中破掉了。
闭眼默探,这次在宅子最深处准确探到两道气息,至纯至净的那道是谢椿,另一道邪净掺杂的则是半人半鬼。
亡女站在原地犹豫不敢往前,厉桃把缠在手腕处的红袖一拉,强行带着往里赶。
两鬼降落在宅子正中央,看见红绸布装扮门窗,露天大院摆满桌椅,上面没有饭菜,摆满成堆的蜡烛,映亮每个角落,气氛安静又诡异。
厉桃原以为半人半鬼把谢椿抓来是要吸食精气或吃掉,谁曾想是这么一副局面。
妥妥的摆鬼婚宴。
亡女倒是兴奋得很,尖着嗓子喊着“一拜天地”。
厉桃把手上的红袖切断,刚往前走两步,脚又缠住,亡女不依不饶、硬要她跪下同拜天地。
主院后面是大堂,厉桃准确感知到谢椿在里面,手下不再留情,容貌恢复成原样,震开亡女的同时手里结印聚起黑雾,强行破开大门结界往里冲。
刚进门就一脚踩发胎阵,这群密密麻麻的变形生物全是半人半鬼吸食过后炼化的胎鬼,此刻正张牙舞爪对厉桃发出进攻尖叫。
厉桃无力与之纠缠,用黑雾把亡女卷进来,不一会,亡女幽怨声与胎鬼的厉声尖叫交杂在一起,两种声音异常尖锐恐怖刺耳,自己则趁机脱身往大堂飞去。
她曾在书老鬼那见过此等邪恶法子。
半人半鬼摆冥宴,上瞒天地神仙,下请地方恶鬼,以此为媒与人类成亲,最后孕育结晶。
这结晶,要么是至纯至净的人,要么就是邪恶至极的厉鬼。
如此离经叛道之事,会让天地发生异变,如此便可寻获机会助其离开鬼城,又或者修为达到最高境界,不必再苦苦寻找鬼胎进食。
但不管是哪种情况,谢椿都会死,厉桃断不容许这等事发生。从定契完成那刻起,他就是厉桃的人,生死只由她说了算。
已经记不清上次发怒是什么时候。
活得太久,就会慢慢消磨掉一些本该有的情绪,比如开心,委屈,或者愤怒。
但此时,她真真确确感受到一股杀意从胸腔散发。
厉桃很少聚雾成剑,在鬼命不保时也未曾想过用剑保护自己,只觉着大不了再沉睡恢复一次。
这次不一样,雾剑连续打出结印,威力比寻常增强百倍、用力往前掷去。
大堂瞬间倾塌,碎屑噼噼啪啪扬了一地。
灰尘四处扬起,尘土中有一处散着白光,待到彻底平静,她看清那处半人半鬼的结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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