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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氏坐下来:“这可怎么办呢?”她似在自言自语:“别人家定过亲,就不能再见面。”姚兴献逗她:“那太子殿下再来,你在门口拦住他。”
“你怎么不拦?”罗氏白眼儿。姚兴献微笑:“殿下说找我找官保,我拦不了。”罗氏微微叹气:“哎呀,也是,我们哪能拦得住。”
又回到喜悦中:“幸好定了亲事,这亲事呀……。”姚兴献走开,妻子从女儿定亲后,不管对她说什么话题,都能扯回到女儿定亲上去,姚兴献对罗氏这一条本事很佩服,却不能奉陪,听多了扭头就走。
映姐儿气了一整天,到晚上用饭也不肯下楼。姚兴献让再去请,袁灵娟才过门新媳妇,事事都跑在前面,忙道:“我去请姐姐。”映姐儿要是父亲母亲来,还要撒个娇,见弟妹来,不能为难她,就下来到前厅,对父母亲见礼,面色还沉着。
罗氏笑逐颜开:“女儿呀,”见到女儿嘴就合不上。姚兴献也满面笑容,让先吃饭,饭毕,袁灵娟看着人收拾东西,姚兴献先对姚官保使眼色,姚官保弄不懂为什么让自己走,就在外面听着。
见父亲喊:“宦保,回你房里去,字写几篇,别一天到晚就知道你的鞭炮。”宦保睁着黑豆似的眼睛:“明天和公主们比鞭炮。”罗氏“扑哧”,姚兴献失笑,抬手让他走:“我也管不了你。”姚宦保走开,映姐儿见只剩下自己,起来:“父亲母亲,我也回去了。”
“你别走,为父有话对你说。”姚兴献笑容满面。映姐儿嘟嘴:“父亲要说的,我全知道。”罗氏掩住嘴笑。
姚兴献莞尔:“你知道,那你说给我听听?”映姐儿涨红脸,把衣带揉了又揉,姚兴献含笑:“还是坐下吧,我的孩子,从你定过亲,还没有好好的和你说过话。”
映姐儿这才坐下,垂下头:“父亲请说。”
“我姚家几代,你身上福气最大。”姚兴献缓缓开口。映姐儿听不是说让太子和自己少亲近的话,就认真的来听。
几上一炉香氛升起,厅上渐渐无处不香。姚兴献收起笑容,陷入沉思:“我记得的事情,是我十三岁那年,我的姑母,你的姑祖母,在老先帝身边封为良妃。那一年是冬天,张太妃姐妹正得宠,张太妃的姐姐才生下先帝,还没有满月,就有一个叫王答应的人,是张太妃身边人,给先帝下了药,昼夜啼哭不止,太医们查不出来原因。王答应密报,说是你的姑祖母良妃娘娘所害,老先帝震怒,不问原因就把你的姑祖母关押审问,”
罗氏和映姐儿睁大眼睛,仿佛在问后来呢?
姚兴献静静道:“我随父亲进宫申辩,冒死买通宫人,和你的姑祖母见了一面。你的姑祖母找不到证据,所有人证都对她不利,当时离死只差一步,”
映姐儿用力捏紧帕子,手心里沁出汗水。
罗氏慌乱地问:“怎么过的这坎?”罗氏过门后,良妃娘娘才从宫中去世,罗氏还见她。姚兴献仰面微叹:“当时父亲和我急得没有办法,我年纪小,凭直觉猜是太后所为。张太妃姐姐有了儿子,太后怎么会坐视?我对父亲说,可父亲说我只是猜测。”
映姐儿屏气凝神。
“为父年青时比官保莽撞得多,见父亲不答应,我花钱买通宫里的人,把太后宫中一个亲信大太监在宫外的宅子弄到手,弄了几个京外的混混把他劫走,打出来的话,再呈给你的姑祖母。你的姑祖母心想反正就是一死,揪住太后宫中大太监不松口,这事审了三个月,最后以不了了之告终,你的姑祖母恢复妃位,处决了几个背叛的人。”
罗氏悄悄松了一口气。
映姐儿微有泪光,她感动的看着父亲,她知道他说话是什么意思,她没想到父亲为自己想的这么周全。
“这是你姑祖母身上的大事,小事无数,就不必提了。”姚兴献为了缓解沉重气氛,故意一笑,再道:“你的姑姑,我的堂妹,映姐儿在京里时还见过,她死在兵乱前一年,还不到三十岁。”
罗氏无声流下泪水。
“她的死,是得了病,倒没有古怪。不过她临去前说的话,你母亲应该还记得。”姚兴献示意妻子说。
罗氏叹口气:“姑奶奶唉,”她回想到那一年的深宫,姚兴献还不在京里。宫中姑奶奶得病,罗氏一天要跑好几回,又要管家,当时姚兴献的母亲也重病,罗氏累的快趴下。她每天一早看视婆婆,再就去往宫中,姚兴献的堂妹见她瘦了,哭着道:“你不必再来,我有几句话交待给你就行,我就没有牵挂。”
罗氏也哭:“你说。”
“我恨生在姚家,每一代都让女儿进宫。说的好听是侍候,其实是火坑。那些说漂亮话的,自己怎么不来?他们是男人又怎么了,养孪童的也多。下辈子,我再不要在姚家。”
映姐儿也哭了,用帕子拭泪:“我懂,父亲,我明白你的意思。”
“儿女全是债,你不出嫁我也愁,你出嫁我也愁。”姚兴献微笑:“十三少是你婆婆,我可以放心。到官保那一代,你也可以放心。你还想继续放心下去,只能全靠你自己了。太子一旦登基,你居深宫,为父我就帮不上了,最多保你衣食安居罢了。”
“父亲,”映姐儿走到他膝前跪下:“您放心,我心里明白的。”姚兴献慈爱的道:“你知道就好。这是大福气,可也须处处小心呐。”
罗氏心中佩服,果然是丈夫说的更好。他一个字没提成亲前不要越轨的话,却句句扣得很紧。等映姐儿走后,罗氏亲手送上茶,表示一下自己的感谢:“还是你最疼女儿,比我会疼。”姚兴献漫不经心:“是吗?至少我不会把一家人丢下,自己跑得远远的。”
“去年的事了,这年也过了,是今年了,你就别记着了。”罗氏打趣他。姚兴献斜斜扫她:“我少年的事,你记了一辈子。还怪我不回京,我回一次京就要听你提一回。你现在也知道旧事难提?”
罗氏微红面庞:“那不是,喜欢你才这样。”
“你呀,夫妻一辈子,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心。不过你发作也分个时候,就像和袁家定亲,你只想到你的儿子,就没想到这亲事给你儿子带来多大好处。”姚兴献调侃道:“我这个一等侯,还是添了这亲事的光。”
罗氏顾盼着他笑:“你胡说,你以前对我说过,迟早要封侯。”姚兴献乐了:“果然你旧事记得最清,这你也记得。”
“你说三军统帅全是侯爵,你说苏大帅是王爷,你怎么着也会是侯爵,难道你倒忘了?”罗氏笑吟吟:“论理儿,官保的世子,才是添他亲事的光。”
“你这么明白的,就不用我交待了,别当那不好的婆婆,让人说我们眼里没亲家。”姚兴献借此机会,把妻子也敲打了。
罗氏抿唇一笑:“知道,你是怕丢了你这副帅的脸。”姚兴献大刺刺点头:“就是这样。”厅外,姚官保才悄悄走开。
袁灵娟新媳妇,不会当家也不能早回房,等公婆睡下回来,见丈夫在灯下出神。他俊俏面庞在烛下更加光彩,袁灵娟心里爱极了他,羞羞答答上前:“还没睡?”
“哦,等你。”姚官保怔忡一下,转过脸儿笑。夫妻两个人睡下,袁灵娟低声对他说今天的家事:“婆婆肯教我的,公公也来对我说,不会的可以问姐姐。姐姐夏天要出嫁,我真的舍不得她。你说我这想头儿,是不是很可笑。”
姚官保抚着她头发,嗯上一声。
他还在想父亲的话,果然是件件为儿女们考虑。为姐姐也好,为自己也好,为宦保也好,全考虑得清清楚楚。就是当年父亲毅然跟着大帅离京,也是极有远见的一着。
“灵娟,”姚官保一下子仿佛大了好几岁,问妻子:“你看我像父帅吗?”袁灵娟懵懂地一笑“像啊,不过父帅的沉稳你却没有,这个呀,要时间的。”姚官保反而笑了,知道自己犯呆,把被角掖掖:“你说得很对。”
第二天太子如约而至,姚官保由昨天的不当一回事,变成今天的坐在姐姐房里不走。他高谈阔论,和太子也能有很多话题。
映姐儿昨夜也认真思考过父亲的话,由陷入的热恋中拔出不少,又不肯拂了太子,贴着他坐着,不时弄茶送点心,萧谨也不想成亲前怎么样,有这样的亲近很是满足,和姚官保大聊特聊。
才说到:“韦昌今天要见张家姑娘,”
丫头来报信:“大公子,昨天的韦公子来了。”萧谨和姚官保都大笑,映姐儿心痒痒的:“容我也去见见,我也想听听。”
三个人一起下去,在小花厅上见韦昌。姚官保先问:“不是文王代你约下她?”韦昌愁眉苦脸:“我挺怕的,特地来请映姐姐一起去,帮着我劝劝。”映姐儿温婉,才说好,太子轻笑:“你自己的事,请她又为什么?难道张姑娘相不中你,有映姐儿在,就相得中你?”
韦昌老脸皮厚地一笑:“又让殿下看穿。”起身来一揖:“就答应我这一回,行不行?”姚官保大乐:“我们全陪着你,看热闹谁不去?”
四个人一起出门,本来还想叫上袁灵娟,袁灵娟很想老实的当媳妇,姚官保就不勉强她。映姐儿怕人看到自己和太子同行,蒙上厚厚面纱,坐上车,另外三个人骑马,一起去往宫中。
太子,姚官保和韦昌,三个人走出三个样子。
殿下内敛不少,走得很有派头;姚官保才成亲又封世子,满面春风得意;韦昌就走得忧愁万种,活似谁家害相思病快不行的人。
姚官保对太子使个眼色让他看,太子竭力忍着不笑。姚官保不想忍,叫一声:“韦昌,京里的古记儿听了多少?”
“没功夫听。”韦昌嘀咕。
姚官保很好心:“路上有空,我说一个给你听听。”
韦昌长叹一声,嗓子眼里像装满万古愁:“好吧。”
“你听好了啊。有一个人死了,去见阎王。阎王看他的功和罪,没法子定。就问他,你怎么死的。那个人道,我走路呢,半夜里让鬼迷了,以为是个巷子,不想走进去是个牛角尖,钻不出来我气死的。阎王叹气,那我没法子让你投胎。那人急了,说为什么呀。阎王说,世上几宗大罪,只有这钻牛角尖的人最可恨。他们以为是钻不出来,就没有想想后退三步,海阔天空。我让你投胎也是个呆傻的,重新活着也害人。”
太子微微一笑,映姐儿在车里也轻轻一笑,韦昌急红脸,什么也不顾,没头没脸地骂:“你成了亲事,就来笑话人。”
“不笑话你,你就差上吊!”姚官保笑着回骂:“我来问你,你小时候学功夫,也是这样得不到的,就女人模样?你再回当兵要是受人冤枉,该升不升,你也这样?”
韦昌无语。小蛋子嘻嘻:“想不通和得不到,太多太多,韦公子你呀,干脆别见张姑娘,一根绳子吊死算了。”
“好好,我不和你们说。”韦昌火大。姚官保对太子悄笑:“他求人还这样,要是不求人,还不上天。”两个人相视一笑,不再说他。
宫门上热闹得车都不好停,是姚宦保和小公主们举办鞭炮大会,才能借故给张闺秀下了一个贴子。太子就让映姐儿马车从一侧宫门进去,也没有多进,停在宫门内。大家下马,早有文王的人过来:“殿下说韦公子去西侧宫的水边,就能见到人。”
“快走快走,”韦昌喜形于色。大家陪着他到西侧宫,见水边儿站着一个人,韦昌心里怦怦乱跳,果然是一年多没见到的张闺秀。
别人停下来,韦昌蹑手蹑脚过去。虽然轻,地上是雪,踩上去轻轻地响,张闺秀受到惊动转身,对韦昌一瞥。
她瘦了,比以前更白,可能在家里不出门捂着,精神还好。
韦昌不敢太近,见是说话的距离,停下步子低声:“你好不好?”张闺秀淡淡:“好。”话里的冷淡让韦昌心中一疼,更要缠绵的纠缠上来:“我给你寄的东西,你有没有见到?”张闺秀还是冷淡:“没有。”
“我月月给你寄,送到你家门上……”韦昌急了。张闺秀见他实在可怜,微微叹气,道:“你回过头。”
韦昌依言回身,见身后不知何时出来一个老人。他老态龙钟,眯着眼,眼神儿像不太好,侧着面庞用耳朵听。
“是我祖父要见你。”张闺秀说过走了,对着她的背影,韦昌哎了两声,又有气无力来面对张阁老,行礼道:“见过阁老。”
张阁老面沉如水:“你是韦公子?”
“是我。”
“要把我孙女儿置于死地的人是你?”
韦昌惊讶:“几时的事?”
“年青人,听我对你说。你在京里到处找人,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孙女儿许给你什么!我让人带话给你,就是你们两相情愿,为了张家的名声,也是万万不行的!”张阁老厉声厉色。
韦昌又憋闷又委屈:“你有女儿,我上门来求,这样也不行?”
“我不说相国不许白衣婿的话,只教你一点!我张家的门风,不许任何人来诋毁!”张阁老眼睛翻起:“我孙女儿最近不许亲事,等过上一年半年的,没有人来胡闹了,风声下去,再慢慢许个人家。什么外面来的人,要是许给他,这多难看!别说和你没有情意,就是有情意,年青人,情意又算什么!”
他重重说过,咳嗽一声:“人来。”旁边走出两个人,都四十多岁模样,一个大些,一个小些,看也不看韦昌,扶起张阁老走了。
韦昌让他的话打蒙,反复咀嚼“别说没有情意,就是有情意,又算什么”,惨然一笑。他终于没敌过这冲不破看不见的世俗屏障,而姑娘也不是这样就能追到手。
姚官保现在同情他,默然不语。
映姐儿也在想张阁老的话,“情意又算什么!”,这是标准的一个老官僚能说出的话。她想到昨天父亲的话,还不是担心自己;她想到太子为自己在宫中狂奔,是后面别人告诉她的。映姐儿在感动之余,想到自己以前不敢接受,甚至寻死,是多么的伤害太子。
她对萧谨盈盈一礼,低声道:“多谢有殿下,”停上一停,再道:“全了情意。”萧谨开心的快飞上天,扶映姐儿起来:“你总算想通,这太好了。”
远处烟花升空,萧谨道:“我们去看妹妹们和宦保赛鞭炮。”姚官保要跟后面,小蛋子悄悄给他一脚,姚官保就势止住,看着姐姐和太子走开。
他想自己来安慰韦昌吧,见韦昌身边多了一个人。伍大郎不知何时走出来,拍拍韦昌肩头:“我很同情你。”
“是你找来的张阁老?”韦昌本来心酸,还不想哭,听到伍大郎的安慰,泪水流下来。伍大郎实话实说:“我请不动张阁老,别说是你,我去他家想看看,他都不许。对你说过的话,也对我说过。”
韦昌道:“为什么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又走出一个少妇:“人家维护自己孙女儿的名声,有什么错!”是腊梅出嫁不久的长女。韦昌不认得她,却先让张阁老说得自己像罪人,又让她的话击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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