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寄被问得冷汗涔涔下,但心里也因为思索这些问题而渐渐清明起来。“他们……”他咬着牙根,声音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沈岭对他微微一笑,让他放松下来,才说:“也不必怕。阿末,你一直依附于人,但如今大好的机会便摆在你面前。自古以来都是‘狡兔死,走狗烹’‘功到雄奇即罪名’,所以那些不算愚直的人,都知道一个自保的道理——‘玩兵养寇’。你好好想想其中的含义,你就会明白,机会摆在哪里了。”
杨寄怎么回到太傅府的,自己都不记得了,脑子里乱蓬蓬的都是沈沅、阿盼和沈岭的模样与声音。但是,当他看到太傅府的朱漆大门和上面擦得锃亮的辅首门环时,赌徒的冷静和勇敢又回来了。
妈的,世道不过一场赌!杨寄暗暗给自己鼓劲。他笑嘻嘻向门上回复了消息,等了一会儿,里头送出来一个锦盒,还出来一个人,一脸青黢黢的胡茬儿,额头上一层油光,正是曾川。
曾川以往都是腆着肚子、目空一切的大爷派头,今日肚子都缩下去了,见了杨寄,很勉强地笑一笑,说:“大王派我陪你一道。”视线便睃向那锦盒。杨寄大致有些明白这家伙所惧何事,自然而然地像个兄长似的拍拍曾川的肩膀:“兄弟罩着你!”大方落落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只青铜铸成的卧虎,半拃长短,胸腹和脑袋摩挲得起光,细看,老虎肚皮和背上有错银纹路,除了蟠曲的夔纹之外,另有一行字:“大司马门”,翻过来看,铜虎只有半面,反面犬牙交错,还带着榫卯。
杨寄在隶属皇室台城的中军中待了一段日子,也认得这便是虎符了,半爿在这儿,半爿自然是在大司马门了。这玩意儿讲究个一一对应,见符如闻君命,但一块符只调动一个门的禁军,加上身边还有曾川这贴狗皮膏药,他想怎么恣意妄为、翻云覆雨是不可能的。
但是,就跟玩樗蒲似的,能摇得好采,还要走得好棋,更要能跟着采走棋,把天时地利人和留给自己用到家。杨寄虽没有长远的谋算,但胜在心平气和不怕死。路上,他有意无意道:“嘿,这次要是大王赢了,你可就是立首功了啊!”
曾川比他悲观,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唉,这世上要是有后悔药吃……”
杨寄瞥眼望他,笑道:“别往坏处想嘛!太后两千人、大王两千人、太傅八千人,难道敌不过桓越六千人?”
曾川愁眉苦脸的:“反正出头的椽子先烂,别赏没得到,先叫桓越这家伙干掉了。我蹲在大司马门等太傅声东击西,桓越万一别的不想,只想报仇雪恨,单见到我一刀搠个窟窿,我这辈子就白搭了。”
杨寄骨子里有些瞧不起这家伙:吃了朝廷的俸禄,养尊处优和大爷似的,临了一点担当都没有。不过,畏怯的人最好拿捏,他嘬牙花子说:“也是。我瞧桓越这人一副杀坯相貌,指不定真的是块不怕死的滚刀肉。你还是当心着点,轻易别露面,兄弟我与他没啥大仇,但万一也被他一刀剁了,你要记得帮我照应老婆孩子。”
他言语诚恳,曾川不由感动万分,拍胸脯道:“一定!一定!杨兄弟你若肯担当,你孩子我就当自己的孩子,你老婆我就当自己的——”他说了半截,发现哪里不对,瞟了瞟杨寄正瞪着自己,此刻有求于人,赶紧赔笑道歉,说了无数的好话。
转眼,他们已经经驰道到了大司马门,曾川心事重重,垂头丧气;杨寄却目光敏锐,早早看见驰道两边的槐柳丛里藏着人马弓_弩。“布置得真快!”他暗道。转脸又问曾川:“御道空阔,怎么埋伏兵?”
曾川抬头心不在焉:“御道上当然无法埋伏。但是,御道来往人多,车马势必跑不快,桓越当然选择走驰道。”
“啊。果然!”杨寄点点头,掏出怀里藏好的虎符,和大司马门的原校尉交接了,并口头说了尚书令庾含章的命令。
那个校尉值守这样重要的地方,自然是庾含章的心腹之人,仔细听完后,便吩咐点数了一半的手下,整顿甲胄,检查兵刃,对杨寄嘱咐道:“这里人少,硬拼桓越的人马是拼不过的,你不要逞英雄;但是,要让桓越感觉咱们不是故意放他,打也要打一打,其中的度,你自己拿捏便是。”然后,带着自己挑选出去的人轻声小步往宫苑里头而去,大概也是接应里头的人去的。
杨寄琢磨着这人的话,敢情自己这里也是要死些人的?再想想,不会就是特意把自己派来送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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