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头执事的鲍叔莲目送皇帝离去,斜过眸子,还能听见里头如疯似癫的笑声。他皱着眉摇摇头,对身边的人说:“废帝的皇后大约伤心过度,别闹出失心疯来,我进去看一看,你们好好守着。”
他看着幔帐后头的庾献嘉还在止不住地笑得“咯咯”的,揭开帷幕细看,她却是满脸的泪痕,连哭带笑的表情果然是失心疯似的。“娘娘——”他欲待要劝,庾献嘉却凌厉地伸手指着外头守灵的宫女宦官们:“叫他们都滚!我阿姊好静的一个人,崇奉佛法,不要这些酒肉俗人待在这里!”
原来还是有装疯的意思,鲍叔莲一脸无奈地看着那些惊惶的宫人:“既然娘娘这么说,你们先回避一下吧。娘娘和我在这里,长明灯自然不用担心。等娘娘累了要去休息,你们再来就是。”
谁还有心情跟疯傻的人计较,宫人们忙不迭地起身退了出去,就留了鲍叔莲和庾献嘉在灵堂里。
鲍叔莲四下里查看了一下,才说:“娘娘,有什么吩咐,说吧。”
庾献嘉既不哭,也不笑了,她定定地盯着鲍叔莲:“他弄死我阿姊,我要报仇!”
鲍叔莲差点要来捂她的嘴,跺脚埋怨道:“他毕竟还是皇帝,你想干啥?你要想刺杀什么的,我现在可没有那个能耐——虽说太极殿也有我的徒弟,但是你知道的,那位是个谨慎人,近身伺候的,都是他从王府带来的。”
庾献嘉不满地冷笑道:“亏你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报仇雪恨,只有暗杀一条路么?一刀子或一杯毒要了他的命,痛都痛不了多久,不能报偿我阿姊一辈子受的委屈!”
鲍叔莲摊手道:“那么老奴就更没有办法了。我说娘娘,现世安稳,难道不好?西苑虽然苦些,架不住自由啊。娘娘若是看上了哪个侍卫、中书郎什么的,奴给您弄进去,安安泰泰地享用不好?”
“呸!”庾献嘉怒道,“你别拿哄赵太后那套来哄我!你哪只眼睛瞧着我像个女色鬼?”她说话尖利,行事也尖酸:“鲍叔莲,别忘了,宫中九门十八苑,有你的人,也有我的人,我现在反正也是不想活了,要是你惹我,我就带你垫背也就完了。不用你这老奴瞎出主意,我是没脚蟹,你只用替我好好跑腿,我将来自然谢你!”
鲍叔莲被她拿捏着魂,一向服从惯了,这时也翻不出泡儿来,只能低眉顺眼道:“娘娘原来早有锦囊妙计!不用老奴用脑子就行,跑腿的事,老奴最擅长了。”
“第一,去打听沈沅到底关在哪里。”庾献嘉吩咐道。
鲍叔莲苦笑:“娘娘,鲍中常侍不是赵太后在时的鲍中常侍了,那时候宫里宫外我没啥事不把控着。现在呢,除了这个名头还在,宫里只供着我而已。陛下身边,姓刘的、姓黄的几个,才是他贴心的人,大概陛下也就剩下掌控内侍省,好对付中书省、尚书省了吧?”
庾献嘉冷笑道:“他倒不怕东汉桓灵二帝时的故事再次发生?欲除权臣,任用宦官,而后自毁庙堂。他只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啊!”
“第二,”庾献嘉终于缓缓说,“尚书令杨寄,是武人出身,倒是中书令沈岭,颇有文才。因此,让沈岭带中书省的人,为陛下拟写禅位诏书。”
“啥?”
庾献嘉带着智珠在握的笃定,直面傻了眼的鲍叔莲,一字一字、清晰明白地说:“你去中书省给我跑腿:叫中书令沈岭,带中书省的人,为陛下拟写禅位诏书。天命所归,便是杨寄,他自己开口不好,但叫陛下用玺,也就是中书省逼一逼而已,事情不难办。”她自己解释道:“杨寄一旦与太原王氏结亲,沈沅大约就不能活。沈沅不能活,杨寄必报复,那么朝中必然大乱。既然横竖是要乱,晚乱不如早乱,早乱,乱在阿姊停灵的时候,乱在我手里,还不用带累沈沅。”
她才能掌控一切。
她微笑的眼眸里,映射着灵堂里的长明灯的火焰,橙色温暖的光焰,在她点漆似的瞳仁里跳跃。眼珠微微转动,乌黑的瞳仁似是飞蛾,朝着光焰扑过去,扑过去……
“有几件事,你帮我把话给沈岭带到。”她最后说,满脸都是悲天悯人,又带着异样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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