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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在建邺最美好的季节,各座里坊的茶肆酒楼早早地占满了位置,可以看到建邺御道边种植的杨柳,此刻正好到了最如烟似雾的嫩绿时节,看到绿柳后丛丛桃杏争妍斗艳,盛放出最美的光彩,更重要的是,今日御道洒扫一净,准备着皇帝大婚的典礼。
“来了!来了!”人群躁动起来,激动不安,个个把脖子伸得跟烤鸭店的烤鸭似的,把小小的窗口挤得水泄不通,密密层层都是看热闹的脑袋。
紫绫步障慢慢从远处过来,气势宏伟的绛红色旗幡,接下来是由白驷驾着的鼓车、白鹭车、鸾旗车、辟恶车、皮轩车……再接着是骑兵和步兵的卫队仪仗,然后鼓乐声声,羽葆鼓笛、箫、笳、筚篥、金钲五音和谐,五色旗后,是金光灿灿的各种兵器。看得所有人舌头都伸出去老长:“啊哟!当年废帝娶小庾皇后,可没有这个排场啊!”
“你懂什么!废帝那时候,楚国已经是不行了,国库里钱、绢、粮、豆二三十个人半天功夫就能搬走,皇帝娶亲,还得他老丈人倒贴才办得像个样子。现在不同啊,咱这位皇帝掌控着全国的命脉,土断之后,老百姓有田种,有饭吃,有税缴;地方上的豪强亦知道这位皇帝是刀枪上打出来的,谁敢翻泡,还不是乖乖划土纳贡。国库刷刷刷就满上了。”
“不过,听说现今的陛下是穷人家出身,悭吝出了名的,他倒舍得?”
“娶老婆还不舍得,那叫男人?”几位都对问这个问题的人嗤之以鼻。
属车和骖乘之后,是引导玉辂的公卿,这日马上昂然坐着的,是中书令沈岭,朱色朝袍熨烫得处处平整,目光巡睃四处,脸上露着智珠在握一般的微笑。看的人不由赞道:“中书令好相貌!如芝兰玉树,不知是哪处郡望的世家华族?”
又是懂行的说:“人靠衣装佛靠金!中书令姓沈,真真出自寒门,不仅是寒门,秣陵屠户家的儿子,偏生读书读得好,出息了!”说的其他人也咬指羡慕:“啊呀,以后也要让自家孩子读读书,万一撞了大运也这么出息了呢?”
“还真别说!”又是那个懂行的,得意地说,“中书令上表,道是以往国家取仕,还是以世家华族相荐为主,夹杂几个举孝廉的,虽然也人才辈出,但是民间的聪明人无从入选,无法为国家办事,若从军功,又颇易生变。不如考察民间聪慧男儿,读书读得好的,就拔擢当官,也给寒族一个上升的渠道。——所以,生个聪明儿子,要读书上进啊!”
聊着聊着,不觉皇后的玉辂已经快离开视线了。虽然明明知道看不见里面坐的尊贵人儿,不过看看那华丽的大车,也是心满意足的。玉辂之后是无数由孔雀扇、小团扇、方扇、黄麾、绛麾、玄武幢等组成的仪仗。虎贲禁军长长地尾随在后,这么热闹的一支队伍,绵延了十里御道,才算走完首尾。
谁家女儿如此幸运,嫁入皇家,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说也是市井平民?”
“怎么说不算是续弦?若不是续弦,前头发丧入皇陵的那位又是谁?”
“听说太史局又报星象祥瑞,牛女入紫微,贵星上行,大吉大利!”
“当年说陛下家的女人就是贵有皇后之相?”
……
随百姓们怎么猜测,杨寄穿着最隆重的礼服,第一次觉得站在太极殿的丹墀上望向大司马门是那么累,那么望眼欲穿!“还没到?”他悄声问身边的人。他的禁军近卫唐二眨巴着眼睛,呆呆地难发一言。杨寄想蹬他一脚,想想自己现在是皇帝了,不能不端着,还以前那副丘八老粗的模样可不成,只能忍着。
片刻后,眼睛尖的严阿句兴奋地说:“来了!来了!”刚嚷嚷完,司仪的公卿怒斥道:“陛下大婚的驾前,岂能如此放肆?臣要参你!”严阿句一脸委屈地望向杨寄,杨寄哪里顾得上他!早打叠了精气神儿,一脸灿烂的笑容,打算迎接他的皇后——不容易啊,这么多年的努力上进,终于摆脱了赘婿的身份,终于摆脱了欺侮、压制他的人,终于摆脱了沉浮的命运,站到了人生的顶峰!
当年他入赘沈家,婚礼简单得让人心酸,今天他要用最华丽的皇帝婚仪,来补偿沈沅!
只是洞房花烛时,沈沅的小脸垮着,羽毛似的长睫垂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杨寄在他的龙床上问:“阿圆,怎么了?”
沈沅拿“却扇礼”用的扇子扇了扇风,低声嘟囔着:“累死我了!大早起来祭拜天地、祖宗神主,腰刚直起来,又是梳凌云高髻。”她晃了晃脖子:“简直担心这高髻会塌方!”
高髻上带着硕大的黄金凤钗,两边又是八支金凤衔珠的长步摇,估计两斤重还真有!耳坠子和以前那副小金耳珰比起来,简直要把她的耳洞拉成一个窟窿!沈沅凶巴巴说:“这么大耳坠子,是你折腾出来的不?”
杨寄理亏地摸摸鼻子:他一直觉得母亲留下的耳珰太小太不体面,所以特别吩咐工匠打制一副够体面的耳坠——黄金捶打做象征多子多福的石榴,红宝石琢成一颗颗石榴籽儿,上面还嵌着白玉五蝠啦、碧玺莲花啦、珍珠坠角啦……
“衣服也讨厌!”软麻薄缣穿惯了,这层层叠叠的厚缯、绸缎、织锦,简直是一身铠甲!袿衣那么硬!裙子那么长!蜚襳垂髾那么多!杨寄讨好地说:“不急!不急!合卺酒喝完,我帮你脱,保证脱得光光的!”
沈沅脸一红,差点像以往那样一口啐上去。好在杨寄身边服侍的宫女和宦官,都养成了对皇帝粗鲁言行的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所以个个还是原样的表情,端上合卺酒,服侍帝后二人喝了。
礼数已成,沈沅终于可以卸妆了,摘掉沉甸甸的金耳坠,解开高髻,褪掉外头长衣长裳,顿时轻松多了。杨寄早就迫不及待:“皇后,早点休息吧。明日不早朝,咱们可以睡个痛快的。”正说着,殿外侍奉的宦官在门帘外头道:“陛下,娘娘,太子和广陵公主、临安王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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