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林祥光说完又想到一个问题,“一条人命给多少钱合适?”
夜里八点三刻,潜艇开始往南转向,刘永仁留在舰桥寻找航线上的外籍邮轮。这并不难找,因为-38的原因,现在沿海航线上的外籍邮轮全都大开着灯航行,并且有好几盏大灯照着旗杆上的国旗,以表明自己是外籍邮轮。
舰桥如此,下到指挥舱的林祥光指挥着艇员把李孔荣抬到艇尾鱼雷舱,一个身高相仿的艇员穿着他的衣服裹着头躺在床上。救上来的女人一个个被喊至艇长室面谈,先问财物损失,再问亲眷平安。损失财物的根据财物估价给予赔偿,亲眷死亡的则按一百到五百美元不等给予丧葬费人命钱。大部分人都很好说话,领了钱便安静坐在军官生活区等待离艇上岸,可也有少数不配合的,一个女学生哭着把交到手上的美元抛了一地,她一边哭一边道:“这些钱就能补偿我没有父母的损失?你们是妄想。我永远记得今天,我要恨你们一辈子!”
哭泣是会传染,女学生一哭其他失去亲眷的女人也跟着哭。林祥光有些黯然,他忽然记起早上李孔荣说的那句‘我们都是罪人’。他站了起来,沉声道:“俞小姐,我对你失去双亲的痛楚表示理解,可请不要忘记这是一场战争,不管战争是怎么爆发的,但你、我都处在这场战争中,谁也不能幸免。
现在,我、我的长官、我的部下正在极力挽回你的损失,最少我们早上冒着日军炮火救了你上来,现在还希望能够赔偿你。这些钱是不多,可我们被日本飞机、被日本大炮炸死的家人又有谁来赔偿?我们又有谁来安慰同情?没有,一个人都没有!我们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你恨我们我们不怪你,这是人之常情。可你一个人以后还要过日子,还要完成学业,战争是不会马上结束的,最少三五年之内不会结束,你如果要想活下去,那就应该接受这些赔偿,这才对得起你的父母。”
“我不要!我不要……”俞佩兰之前的哭声充满怨恨,听完林祥光所言又全变作悲伤,明了事理的她不能说林祥光说的没有道理,可她没办法接受这种道理。
“林长官,就先让她缓一缓吧,毕竟还是孩子。”黄澄美就是此前说自己丈夫认识常凯申的官太太,她此时俨然成了女人们的大姐,听到俞佩兰的哭声即过来了。
“好吧。崔太太,她的事情也请麻烦你了。”林祥光并不因为俞佩兰而生气,他俯身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和那些美元一起递给黄澄美。“一人做事一人当,如果她放不下,可以让她的兄弟来找我们报仇。”
“这是哪里的话啊。”黄澄美笑了笑,她对潜艇官兵是越来越有好感的,觉得他们是真正文明的军人,可惜的是他们长官负伤卧床,不然她肯定要当面致谢。
“没有,我们长官说过,我们都有罪。有罪自然有罚,这是天理。”林祥光叹道。“好了,就剩那五个孩子了,我想请崔太太暂时代为照看,如果不能送回给他们家人,就请您代为抚养,一切开支由海军支付。”
黄澄美的丈夫崔锦章是安东人,眼科医生,还是东北基督教信义会理事、安东教会理事长。教会本身就有育婴堂,所以这次林祥光是找对人了。他说罢又拿出另外一个厚厚的信封:“这是全艇官兵的一点心意,算是支撑崔先生在安东的赈济事业。”
“上帝会保佑你们的。”黄澄美微笑中接过,和丈夫一样,她也是基督徒。
“不,太太,我们有妈祖保佑。”林祥光婉拒她的上帝,只让她微微一笑。
*
下半夜的时候,从香港起航的山东号邮轮缓缓驶过长江口外嵊泗北鼎星外皇坟岛,这里暗礁密布,夜间尤为凶险,但只要不偏离航道,拐过此地就能进入长江直奔吴淞口。天很快就要亮了,本该睡下的船长多纳德·布隆契先生依旧在驾驶室盯着——那艘中国人的德国潜艇昨天击沉了日轮奉天号,虽然每一个在远东的英国人对此都暗中称快,可布隆契船长却担心善于夜间活动的中国潜艇会把山东号当做日船,真这样的话,他就是被魔鬼诅咒了。
“tten。”借助电罗经和丰富的经验,布隆契命令舵手转舵,最危险的地方已经过去了。
“tten。”舵手喊着舵令开始缓缓转舵,两千五百多吨的山东号斜斜劈开海浪,驶向并不太遥远的长江口。
“这里是CVN,请马上停船!”左舷忽然射出一道强烈的光线,与之同来还有灯光信号。似乎担心山东号不会停船,伴随着信号的还有一声炮鸣。
“上帝!CVN,那艘中国人的德国潜艇。”布隆契拗口的道。他在中国的时间很长,皇家海军也曾通知过在华英籍商船有关华人志愿海军的消息,大副一念出‘CVN’,他就意识到这些自己遇到了什么人。“马上停船。发信号:山东号向英勇的华人志愿海军致敬。”
刘永仁认准这是艘英籍商船才开灯发号的,对方恭维自己英勇,他让信号员一边发出‘向伟大的不列颠国王乔治六世致敬’的信号,一边命令潜艇驶向山东号。
“这是太古的船吗?”林祥光也站在舰桥,探照灯下他看了船侧的公司名。
“山东号,应该是太古的船。”刘永仁已经换好了衣服,并且特别的把衣服在海水里浸湿。“祥光,等下就看你们的了。”
“我明白。”林祥光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潜艇越靠近灯火通明的万通号速度就越慢,终于,它在距离山东号大约十米的地方并排停下,因为灯光他看不清甲板上的人影,他先是敬礼,但没等他开口便有一个伦敦腔十足的声音道:“少校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船长先生,这里有十多名奉天号的幸存乘客,需要船只送往上海租界,劳驾帮忙。”林祥光道,还特别指了指甲板上身着西装满脸期盼的刘永仁、陈在和以及他们抬着的李孔荣。
“当然,非常乐意效劳。”布隆契虽然只看到甲板上三名幸存者,可依然爽快的答应。“请稍等,我马上放下救生艇。”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