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巳年十二月初八,在漫天雪絮里吕意开始了她的另一段人生。
长公主没有生过儿子,故当年抱了刚出生的良国公的二子正茂,权当嫡子养在膝下。那蒋氏是良国公府的二奶奶,江南望族蒋氏的嫡女,她娘家虽不再复当年荣光,却也眼光颇高,等闲豪门自来不会让嫡出女儿嫁了,这当年也是看着秦二爷是养在公主膝下的半个嫡子才允了婚事儿。
蒋氏嫁进国公府近十年,生养了两个女儿并一个儿子,更兼长公主又陆陆续续在她手里放下些管事权,腰板也渐渐粗了,但她对着长公主仍旧十年如一日的谦卑样儿。晨昏定省除却怀了孩子时叫免了,其余从来是雷打不动,这恭谨样儿就是比之刚进门的新妇也不差。
如今大姐儿进府那天的事儿才叫她操办着。
蒋氏拿了本册子,靠在美人椅上,看着进府当日吃宴用着的吃食,摆出来的碗筷用甚花色,看些甚么戏,各人都甚个座次,还有各项零碎额度,加起来开支也不算小,可好在这些年长公主每年都拿出些私房贴补着,加之各项田产庄子又打理得好,吃宴的钱也不算甚。一旁给蒋氏捶着腿大丫鬟润雪瞧她神色渐缓,便小心笑道:“太太这几日为了表姑娘进府吃宴的事儿可累着了,奴婢看着定是能做得极好。”
蒋氏揉了揉眉心,吐出一口气儿道:“长公主看重意姐儿呢,我自然要尽心。”她自然尽心尽力,这些年她也明白,他们二房在国公府远远不似外头看的这样有恃无恐,或者说他们如今还甚么都没有。
大姐儿进府那日正是晴空万里,虽则她是乔迁,却也不曾放甚个炮仗烟火的,毕竟是个姐儿,又是年幼,不好太招摇。进了府便过了六进的门儿,绕过刻虎画龙的照壁,进了花厅。里面一众太太小姐正边吃茶边等着,长公主坐在主位上,又抱着她一桌一桌地认人。
大姐儿见就连丫鬟腰间也都绑着精致的锦缎,衣服也是清一色的素绒织锦,头上也齐齐梳了双平髻,只簪的花戴的钗子各有不同罢了,那几个主子姑娘太太的荣光更是不必说,心中也暗叹便是上辈子在侯府也没有这般富贵的。
一旁的蒋氏见着大姐儿,便褪下金玉点翠缠枝刻牡丹镯子,一手交给一旁的金珠说是权当见面礼儿,一边赞大姐儿生的端秀,又道这孩子大方不认生,往后多来大舅母这里和两个姐姐一道吃茶,赏花,话说得恰如其分又不显得过火。
比起蒋氏来大房的多氏只拉了她问了年岁,又道了句往后定是个美人儿,便叫丫头子从库里拿了一对儿玉如意便算完。
一边的三房太太许氏倒是拔了头上的红翡滴珠七宝如意步摇给了大姐儿,这礼送得恰恰好好只低了蒋氏半头,又比多氏的贵重些。
如此一来多氏面色便有些不好看,她本料准了,同那许氏送的差不离的也就罢了,不想这许氏一向紧巴巴的人倒是出手大方,这下倒显得她小气了。
虽说这玉如意出自她手也绝非寻常物事,不过多少显得不亲近又随意了些。想到这里她又忍痛撸下一对儿描银海水纹青玉镯子下来,又笑道:“我这作大舅母总是该作个表率,我这镯子也是当年嫁妆里置办数一数二的货色,权当将来给意姐儿添妆。”
她这么一说,一旁的长公主面色稍霁,两个妯娌面色又隐隐沉下,不过一瞬,蒋氏又掩嘴轻笑道:“这么说我同老三家的也少不得多添一份妆了。”又叫添了八匹各色贵重的布匹。
许氏心中暗啐多氏多事,又啐蒋氏出手贵重害得她又要割肉,只这下她要是再添,可不能被多氏那镯子比下,又要恰好同蒋氏差不离,少不得又要破费。
她暗恼自家和那两个打这么多年的擂台怎么还不知她们那性子,半点面子也是不肯失的,这点便宜岂是好占的?
当下又咬牙叫从小库房里拿了用蜀锦小盒装着的喜鹊登梅簪子。
长公主哪里不知三个媳妇儿中间暗流涌动。这些年许氏少不了在她面前汲汲营营的,个中花样她都看了,只少了一味心罢了,终究功利心太重。
长公主却只作不知,玩笑地说了句老二家的当真促狭,我们阿萌还小呢,要嫁也该先给玉茉和玉淑两个添妆,倒惹得一边的大孙女儿和二孙女儿羞红了脸蛋。
大姐儿又由贺姑姑带着认了几个表姐才作罢。
毕竟上辈子在侯府当家的时候认的人还要更复杂些,一圈认下来大姐儿也记得差不多了。在座的共是三位太太四个姐儿,其中国公府大太太多氏所出的乳名玉茉,算是长孙女儿,二太太蒋氏所出的玉淑和玉清,还有三房的玉姵。几个儿子并孙子和国公爷都不在场,长公主只道待到家宴时自会相见。
人都认完,便亲亲热热地几个姐儿围在一起,长公主都道今日吃宴不兴那食不言的规矩,便是热闹着才好,几个小姑娘这才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大姐儿听着无非也是些花样子,时新的衣服首饰,并她们能打听到的小道消息。
茉姐儿夹起一筷子鹅肠草笑道:“妹妹吃吃看这个,我初时也不大爱吃的,觉着味道有些怪呢,只如今外头时兴这菜呢,拿热水煮了拌了几味调料,吃起来可不爽口,且清热解毒,我们姑娘家吃着再好不过。”
大姐儿闻言腼腆一笑,不多不少夹了一小筷子细嚼慢咽起来,吃着果真是清香爽口,又带着些微的酸辣味道,又混着麻油的香气味道果真不错,她咽下最后一口不由冲茉姐儿一笑。
茉姐儿现今也有一十一岁,五官淡雅,端坐着通身上下无不气派,一身弹花暗纹孔雀锦衣,外头又罩着一件玉色刻金丝梅花纹罩衣,乌黑的秀发上插着两根宝蓝点翠珠钗,并赤金蝶形华胜,蝶翼做成几近透明的薄片,随着一举一动振翅欲飞。她再过两年也到了定亲的年纪,故而看上去更加端庄一些,更自持长孙女儿的身份,也不大同几个姐妹一道耍玩,只边秀气吃着碟里的点心,时不时淡笑两下。
清姐儿倒是最活泼的,吃着吃着,便想吃个日常爱吃的梳儿印,便叫身边的丝竹拿了半两银钱去厨房叫两屉来,拿与两桌分吃。
一边的淑姐儿见她随意主张又看她两眼,目光隐约有些严厉。清姐儿一笑,悠然夹起一块梳儿印又叫大姐儿多吃些,又冲虎着脸的亲姐笑道:“意姐儿刚来,我身为姐姐自要拿了常吃的招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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