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一天,艾文正在练习幻像法术。这原本难不倒他,但他一不小心玩上了癮,太过热衷于把自己变成各式各样的样子,加上他又一不小心念错了一个音节,把层层幻系法术绞在一起,造成某种复杂的效应,导致他一时之间解除不了他的法术。
总之,他现在看起来不是挺好──经过一连串地抢救,他好歹现在是个人的样子;前十分鐘,他还是个地狱毛虫的模样,肥肥软软毫无攻击力,萨尔堤斯看到会顺手灭了的那种。
萨尔堤斯不耐烦敲着他的门,「出来。」他说。
「我不能!」艾文哀痛地叫道:「我现在的样子太糟糕了!」
「那又怎样。」萨尔堤斯冷酷地说:「你还是可以工作。」
「不,不行!」艾文死命给门上加了一连串咒语,这其实用处不大,萨尔堤斯要进来他挡也挡不住──但至少会让他比较有安全感,「萨尔堤斯,你看到我现在的模样一定就不爱我了!」
萨尔堤斯的声音冷了下来,「你在侮辱我?」
「啊,说实话吧,萨尔堤斯!」艾文衝着门大叫:「你当初会让我跟着你难道不是因为我长得像莫德的关係?」
「你对自己流着鼻涕大哭大叫的样子倒有自信,」萨尔堤斯讽刺地说:「可惜我对小鬼没兴趣,不论他长着哪个傢伙的脸。」
门后头安静了下来,然后门被小心的打开一条缝──他刚刚解决了自己的腰部以上,下半身还维持着长满尖刺的尾巴模样。
「不是吗?」艾文探出头,「那你为什么……」他说着,看着萨尔堤斯冷硬的神色,像想到什么般住了口,接着小心翼翼地说,「是因为……我让你想起来了,是不是?」
萨尔堤斯沉默地瞪着他,似乎对他知道自己的过去非常不满,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地转过身去,「解决了就快滚回去工作。」他说。
艾文终于解除了身上的魔法,下楼开始这天的工作。他俯身给月见藤浇水,看着那株纯白色的植物因为水的滋润伸展开小巧的叶片,露出里面的小花苞;稍后他要去收成上个月种下的天使草──现在差不多该结果了,把它捣碎后烘乾,再加上一点圣水和独角兽毛。艾文忍不住微笑,他觉得这样比较像个神圣法师该有的样子;他转过头看萨尔堤斯,后者正在给受污染的蝙蝠施法,他最近放弃研究各种折磨魔族的方法,转而开始改良净化法术。
那句话怎么说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艾文扯着嘴角摇了摇头,那些魔族才不是自己的同伴呢,他是神圣法师萨尔堤斯的学生艾文,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从他得到这个名字以来都是这样。
他走到萨尔堤斯背后确认实验步骤,看似不经意地开口:「很多人都说我们长得很像。」
「高阶恶魔长得和人类没什么不同,但我可不会像某些蠢货把两者混为一谈。」萨尔堤斯冷冷地说。
可怜的蝙蝠挣扎了两下,终于回归上帝的怀抱;艾文有些不捨地收回目光,那隻蝙蝠是他悉心饲养的那批里的最后一隻。
「你真的没有把我当成他过?」他忍不住问道。
「没有,」萨尔堤斯不耐烦地说:「你可没有他那么蠢!」
「我蠢一点会比较好吗?」艾文问:「如果你希望的话……」
萨尔堤斯瞟了他一眼。
「你说这句话时已经够蠢的了。」他说。
艾文征愣着盯着萨尔堤斯,他能清楚看见他的唇边扬起了不易察觉的弧度──但却是他看过除了冷笑外最明显的一次微笑,很淡很淡的笑容,美得不可方物。
但他还是忍不住扯着萨尔堤斯的白袍前襟亲了上去。
萨尔堤斯瞪着他,「我还是你的老师。」
「我知道,我不能爱上自己的老师吗?」艾文微笑着,将头靠在萨尔堤斯肩膀上。
他可以感觉萨尔堤斯正努力克制把他推开的衝动,身体紧绷地像座石像,但总归是成功了──艾文的头满足万分地在他僵硬的肩膀上搁了一分鐘之久。
他说会努力让他幸福,想到这里艾文高兴地笑了起来,听到这句话时,他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更幸福了;他毫不怀疑这句话的分量,萨尔堤斯不是个会随便做出承诺的人,他还彆扭得要死、心口不一、讲话又刻薄……自己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一个麻烦的人呢?
但如果自己没遇见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幸福到快要流泪了吧。
「我想染头发。」他低声说。
萨尔堤斯沉默了一会,「挑个有品味点的顏色。」他回答。
(2)
萨尔堤斯靠在斑驳脏污的石砖墙上微微喘息。他的白袍脏了,还染上魔物骯脏的血,这让他厌恶地皱起眉。
眼前有隻黑呼呼的低阶恶魔正絮絮叨叨地对着他讲话,那恶魔无法伤害他──他身上的防御术坚不可摧,他只能试图使用言语突破他的防备。
「你看起来状况不佳,这样子还能撑多久呢?你看,就算你毫无发伤,也是要吃饭喝水睡觉对不对?可是外头一堆人等着取你的命呢!」他看着这个人类一脸苍白毫无动静,胆子不禁大了起来,「只要你不杀我,我可以帮你说服其他傢伙!你知道我不是那么邪恶,所以才让我活着。」
萨尔堤斯面无表情看着他一会,然后扯出个冷笑,「你长得很像我小时候认识的某个傢伙。」他柔声说。
以前他是绝对不会理会那些垃圾说的话的,这几年他变得轻松许多,反而有了看笑话的馀裕。
「真的?」恶魔露出惊讶的表情,「是你的朋友吗?」
「哈。」萨尔堤斯说,看着恶魔燃烧起来,发出不明所以的尖叫,然后化为烟尘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老师,你快吓死我了!」艾文踩过恶魔化为的灰烬,一脸关切地向他走来,「虽然我想你还会跟这些傢伙谈话应该不要紧,但你的脸色很差──有好好吃饭吗?贫血?头痛?肠胃炎?」
「感冒。」萨尔堤斯淡淡地说,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他闭上眼睛,感觉艾文覆上他额头冰凉的手。
「萨尔堤斯,你在发烧。」他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应该多照顾自己的身体的,就算是为了我。」
「回家吧。」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因为无法控制的晕眩,让他在战斗中分了神,虽然这不影响他歼灭所有魔物──好吧,他不小心漏了一隻,纯粹没注意到而已;那垃圾的个头太小,加上他现在对魔族气息不太敏锐,毕竟平时就有个同样气息的大傢伙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他也差不多习惯了。总之,因为他精神上突然產生的危机意识,艾文不顾他的意愿在他身上施加的那一道道保护性法术无意间啟动了,进而通知了艾文。
艾文一手扶着他的腰,带着他漂浮起来,身边不自然的空气流动让他扬起了眉。「好像一个破烂的隐蔽法术就能假装你没有翅膀似的。」他嘲讽地说。
艾文露出伤心的表情,「我只是想试试看……抱歉。」他说着停下动作,施了个中规中矩的漂浮术。
「我有说不可以吗?」萨尔堤斯哼了一声:「等你的漂浮术送我出去我的脑子都要烧坏了。」
艾文嘴角扬了起来,身后的翅膀继续缓缓搧动了起来;这次他没有试图隐藏任何事,头上还有对弯弯尖尖暗红色的角。他其实挺喜欢自己的新造型,艾文觉得那样很酷,只是认为萨尔堤斯会不高兴所以一直瞒着他。
萨尔堤斯的确不高兴,他盯着那碍眼的角一脸不悦,「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最近一年。」艾文说:「我比较晚熟,也许是因为人类的血统。」
「也好,」萨尔堤斯语气不善地说:「这下家里的恶魔角粉不怕不够用了。」
艾文委屈地看了萨尔堤斯一眼,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他还真的挺喜欢这对角的,不过他对它的兴趣远远不及银白色法师的看法来得重要。
于是萨尔堤斯某天打开材料柜,看到的是闪着暗红色光芒的粉末取代了原先黑呼呼的恶魔角粉。
瞬间,白袍法师平静无波的情绪被层层乌云笼罩;他马上衝向正在向教会确认任务行程的学生,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切断他的通讯器。
「我可没有允许你这样做!」萨尔堤斯对着艾文咆哮。
艾文眨眨眼,看向萨尔堤斯手中装着自己的角的玻璃瓶,马上掌握了状况。
「因为库存用完了,」他说,小心观察他的脸色,「你不是说过可以用我的角吗?何况它切下来还会再长……」
萨尔堤斯紧蹙着眉闭上眼睛,他只是随便说说的,没想到艾文竟然真的把自己给磨成了粉──恶魔的角里有神经连接,还有血管!就算他再生能力惊人也不能掩盖那是种伤害的事实……他忘记了,对方对于他说过的话听得比谁还仔细,记得比自己还牢。
「那其实……」那其实也没什么,用了点麻醉剂就像剪头发一样。艾文看着一脸痛苦的萨尔堤斯,本来想这样讲,话到嘴边却停了下来;他在萨尔堤斯看不见的地方转了转眼睛,「对不起,萨尔堤斯,我……我又惹你生气了?」他轻轻地说:「我只是想帮上你的忙,虽然很痛……但没事的,只要对你有用……我当时只是想着这样做你会高兴,也许还愿意给我一个吻……」
听到这里萨尔堤斯猛然睁开眼,狠狠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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