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病室走廊上,一个年轻男子正靠在窗前遥望外面冬日风光,今年是暖冬,虽已入九,天气却并不太冷,他膝上还盖着毛毯,是小离硬塞给他,说怕他冻着。
前面病室房门打开,聂翼跟冯晴晴从里面出来,老人脸色不是太好,却依旧带着沉稳刚毅的风范,看到他,聂睿庭忙摇动轮椅,迎上前去。
「爷爷别那么担心,你看,连我被车撞成那样都没事了,大哥吉人天相,更不会有事。」他笑着安慰。
「我没担心,我相信你们都很坚强,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能挺过来,这世上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聂翼冷峻脸上浮出慈祥的笑,问:「今天好些了吗?别总在病房里待着,多出去走走,医生还说过几天要帮你进行康復治疗。」
「才不要,我每天已经走够多的了!」
听了聂睿庭孩子气的回答,聂翼笑了,对他来说,两个孙子是他的全部,只要他们平安,就是命运对他最大的眷顾。
从聂行风撞车昏迷到现在已经半个多月了,医生诊断是脑死,生命只靠心脏微弱的搏动延续着,已无苏醒的可能,甚至暗示过聂翼安乐死,被他一口否决了。
当初睿庭出车祸重伤时,医生也说回天乏术,可他不是很快就醒过来了吗?断裂的脊椎也开始癒合,现在靠人搀扶就能慢慢行走,连那些医学界专家都称之为奇蹟,那么,为什么他要放弃对行风的救治?
虽然林纯磬跟他说过行风的情况跟睿庭不同,让他别抱太大希望,不过对他来说都一样,既然奇蹟可以发生一次,就一定会有第二次,他这辈子从来没对任何事认输过,他相信行风也是这样,不管有什么苦难险阻,他一定能承受下来。
「爷爷,外面天气不错,我们出去走走吧?」怕老人担心,冯晴晴提议道。
聂翼点头同意了,离开时冯晴晴冲聂睿庭眨眨眼,意思说别担心,她会好好照顾爷爷。
长廊又转为空静,聂睿庭把头转向窗外,玻璃窗上隐隐映出立在旁边的飘忽身影,银发玄衣,神情淡漠,是他的背后灵顏开。
聂睿庭堆在脸上的笑沉静下来,轻声叹了口气,「其实我没爷爷说得那么坚强,如果没有你,我根本撑不过来,要是真的高位截瘫,一辈子坐轮椅,我寧可选择死亡。」
空场,顏开依旧看着窗外景色,连个敷衍的回应都没有。
「该死的背后灵,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说了半天,你给个反应好不好?当我透明吗?」得不到回应,聂睿庭火了,忧鬱神情立刻一扫而空,声音提高数分贝,冲无人空间大吼。
这个张牙舞爪的傢伙才比较像聂睿庭,顏开笑了笑,可惜他身形太飘忽,正在气头上的人没捕捉到那一闪即逝的笑。
坐得很无聊,聂睿庭撑着椅子站起来,扶着墙向前勉强走了几步,步伐不稳,幼稚得像婴儿学步,他有些泄气,转头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问顏开,「究竟我要多久才能像以前那样走路?」
这次顏开给了回应:「多则半年,少则一两个月。」
「半年!就是说半年里每晚我都要被你上……」见顏开剑眉一挑,聂睿庭耸耸肩,「……上我的身!你阴力是不是不够用啊?上来上去要上半年这么久?还是你想趁机吸我的阳气,好借尸还魂,霸佔我的身体?」
顏开皱了下眉,垂在衣袖下的手不由自主紧握成拳,老实说,每天面对这白痴,要忍住揍人的衝动真不是件容易事。
聂睿庭脊椎断了,本来金石无医,也是他幸运,魂魄被自己吸纳了数天,还魂后,体内留存着自己的阴气,让自己可以附在他身上,和他的气息融为一体,以灵力为他修补断裂的骨椎,因为两人阴场相同,帮聂睿庭疗伤也等于给自己疗伤,算不上逆天,否则,就算是神仙,也不敢逆天帮他改命,之所以晚上附身,是因为午夜阴气最旺,可助自己的灵力最大限度的发挥,自己每晚辛劳还什么话都没说呢,他还敢在这里嘰哩呱啦啰嗦个没完。
他只答应主子救人,并没承诺帮聂睿庭恢復完整身躯,这完全就是义务劳动,要不是看到聂睿庭醒过来后那一脸绝望无助,让他心生不忍,他会那么多事,消耗灵力去帮他疗伤吗?
见聂睿庭还在那里振振有词,慷慨激昂,顏开冷冷道:「如果你觉得自己吃了亏,可以拒绝,轮椅和附身,任选!」
聂睿庭立刻闭嘴,一辈子坐轮椅和附身半年,白痴都知道该选哪个,偷眼看看顏开,他似乎很不高兴,青白着一张脸,额上疤痕分外狠戾。
「生气了?我跟你开玩笑的啦,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没回应,正常现象,和顏开相处了这么久,聂睿庭早习惯了自说自话,扶着墙又慢慢走回去,坐到轮椅上,说:「说起来你这么帮我,一定也消耗不少灵力,回头我帮你多烧些纸钱吧,洋车洋房美女任你选,嗯,还有名牌西装,你看你一天到晚就这么一套衣服,生前一定过得很寒酸吧?」
他本来就是阴魂所匯之躯,哪有什么前生今世?顏开阴着脸,懒得搭理这个白痴傢伙。
「对了,你总当背后灵也不是回事,什么时候去轮回啊?」
本来不想回答,不过小小的好奇心佔了上风,顏开问:「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我得提前给阴差打点一下,买通关係,让他们别带你上路……」
顏开扫了聂睿庭一眼,正想着这傢伙还有点儿良心,谁知他又说:「就算要带你走,也要等半年后我痊癒,否则我岂不要一辈子坐轮椅?」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自己,顏开冷笑道:「放心,天底下敢拘我的阴差还没出生,你这辈子都会有我这个背后灵跟着,满意了?!」
「不要!」
被鬼缠半年还不够,还要一辈子跟着他,那他的运气岂不全没了?想到要整晚被鬼缠身,聂睿庭抖了抖,立刻否决。
顏开继续冷笑:「抱歉,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看着聂睿庭青白不接的一张脸,他总算吐了口心中恶气,真希望主人早些还魂,偶尔给自己解除封印,否则整天鬱闷不解,他迟早会再戾性大发的。
反对被无视,聂睿庭放弃了争论,反正还有半年时间,磨合也不急于一时,沉默了一会儿,问:「顏开,你说我大哥会醒过来吗?」
「会。」见聂睿庭神情鬱结,有些不忍心,顏开给了肯定的答覆。
人间没被黑暗佔据,就证明那晚的争伐是主人赢了,既然他赢了,自然会回来,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不过张玄呢,听小白和赤炎的说法,他既然是主人的对头,那么,结局应该跟帝蚩一样,也许,这也是主人迟迟不归的原因吧。
聂睿庭奇怪地看他,「为什么你这么肯定?你跟我大哥是不是很熟?」
其中缘由很复杂,顏开懒得解释,于是选择了沉默,聂睿庭也没再多问,笑笑说:「我信你,你说我大哥没事,他就一定没事。」
「聂哥哥,聂哥哥!」
聂行风的病室房门推开,霍离飞奔出来,怀里还抱着他那隻猫,一边跑一边叫:「聂大哥醒过来了,他他他,他刚才睁开眼睛了……」
「什么?」
消息来得太突然,聂睿庭下意识站起来,却因下盘不稳,一跟头向前栽去,顏开一把拉住了他,见小白从霍离怀里懒洋洋抬起头,说:「醒了,没错。」
小白的话比霍离有信誉多了,顏开知道是主人回来了,对聂睿庭道:「打电话请老太爷回来。」
「yess!」
兴奋过度,聂睿庭本能服从了顏开的指令,掏出手机打给爷爷,刚讲完电话,就见门推开,聂行风走了出来。
「聂大哥,你刚醒,要好好休息,不能马上下床。」
霍离跑到聂行风面前好意提醒,其实是怕吓坏了医院里一大群医护人员,被诊断脑死的病人突然醒过来,还很健壮地到处走,这一定会成为圣安医院今年又一桩灵异事件。
谁知听了他的话,聂行风上下打量他,一脸茫然问:「小弟弟,你是谁?」
「哈!」在场所有人同时一脸黑线。
「我是霍离,小离啊!聂大哥你不记得我了?那小白呢?」霍离急的立刻擎起手里的猫,被他的粗鲁动作弄痛了,小白喵了一声,以示抗议。
它也是才还魂回来,能不能温柔一点儿?猫跟人的待遇也差太大了吧?
见聂行风茫然摇头,霍离懵了,结结巴巴问:「那我大哥呢?我爹呢?还有晴晴姐?」
「大哥,还有我!」聂睿庭也急了,不顾得自己能不能站稳,跌撞着衝上前,指着自己鼻尖,冲聂行风大声问:「从小最喜欢诈骗你零用钱;偷吃你零食;你拍拖时充当电灯泡;工作全推给你做的弟弟?」
「呵,你不说我还不知道你这么差劲。」聂行风笑了,「聂睿庭,我怎么可能忘了你?上次搓麻将你欠我的赌资还没还呢。」
大哥还记得自己,聂睿庭松了口气,喜笑顏开地连连点头,「还!一定还!」
聂翼和冯晴晴赶了过来,见聂行风没事了,聂翼上前拉住他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聂行风愈发奇怪,问:「爷爷,晴晴,你们怎么也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眾人彼此交换了一下视线,都似乎想到了什么,霍离急忙问:「聂大哥你知不知道我大哥怎么样了?」
「你大哥?是谁啊?」
「就是……」
小狐狸的嘴巴被聂睿庭一把捂住了,说:「这孩子是爷爷刚收留的养孙,他还小,叙事能力太差,大哥别在意。」
「是吗?」大家的表情都透着古怪,聂行风疑惑问:「我怎么在医院?」
「这个……」
聂睿庭犹豫了一下,转头看爷爷,聂翼接过话茬,说:「没什么大事,就是你出了个小车祸,昏睡了几天而已。」
「就这么简单?」本能地感觉不对头,聂行风追问。
「是呀!」异口同声的,大家给了他同样的答覆。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神经过敏,不过总觉得自从我出车祸醒来后,一切都跟以前不一样了。」顶楼房间里,聂行风靠在紫藤椅上,轻声说。
房间幽静舒适,室温也调得正适中,空间很大,天井吊着的风扇以极慢的速度转动着,窗前和房间角落掛着绿藤植物,墙壁是种淡雅的白,再听着舒缓音乐声,聂行风有些昏昏欲睡。
坐在他对面的是个戴紫框眼镜的男子,微笑中有种让人不由自主放松的平和气息,男子岁数并不太大,不过聂行风听说他在心理学术界很有名望,所以才会听从弟弟的安排,跑到这里,把时间花在这种无谓的聊天上。
听了聂行风的话,顾子朝笑了,说:「你好像有点儿紧张,放轻松些,就当是在跟老朋友聊天。」
他是很紧张,说实在的,他连对去医院都很抵触,更别说看心理医生,他心理很健全,一直都很健全。
「要喝点儿什么吗?咖啡还是红茶,我秘书煮咖啡的水准可是一流的。」
「有热可可吗?」潜意识的,聂行风问。
顾子朝挑了下眉,起身去斟饮料,笑道:「很可爱的习惯,不过对身体很好,疲劳的时候喝杯热可可,不仅可以舒缓神经,还可以增加热量,看得出聂先生你很注意养生。」
不,他一直都是喝咖啡的,只是最近莫名其妙喜欢上了这种甜甜的饮料,接过顾子朝递来的热饮,聂行风看看四周,说:「这里很居家,我还以为医生的办公室应该很正统。」
「因为我是心理医生嘛,正统的房间会让人感到拘谨。」顾子朝微笑问:「现在是不是感觉轻松一些了?」
还好,品着冬日里的热饮,聂行风觉得心情好了许多,香甜的热可可里似乎藏着某种不知味的情愫,是他喜欢的感觉。
「你说你觉得跟以前不一样,是指家人对你的态度?还是生活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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