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儿没撒谎,他确实不如邱嘉禾他们想的那般单纯。男欢女爱乃人之常情,普天之下,没有哪本医书会绕过阴阳调和之说,而直述房中之术的典籍,出岫堂中也有不少,白云儿还奉师命誊抄过。沉芳村自然大大方方地将所有内容教授给徒弟,还曾提点过他,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若过几年,白云儿有于梦中自溢精元,那都是正常的,无需恐慌。至于纾解的方子,沉芳村则开出四个字——“上山采药”。
师徒二人每逢入山,不走上两个半时辰都到不了半山腰,入山后还得在林间细细搜寻所需药材,耗时不定,然后还要背着极重的篮子再下山回家,半条命都交待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之中了。每次这般劳累下来,白云儿都恨不得睡足一整日,梦里都只剩下一级一级的石阶,哪还有什么别的乱七八糟?
所以若是问白云儿男女之事,他或许张口就能吐出一长串的壮阳方子,脸不红心不跳,但也仅限于此了。说他不好奇此事的滋味,那是不可能的,尤其邱嘉禾日日在他耳畔叨叨,后街小巷中怡红院的姑娘们个个都好看,若是图册上画的姑娘也有这种脸蛋,那他便日日只看着图册就是了。
“……这么看来,你也不是不想讨媳妇儿,怎么每回相亲回来,你娘就差指着你鼻子骂呢?”白云儿搞不懂好友的心思。
就前两日,邱夫人回来的时候气得直跺脚,嘴里不住嘟囔着“败家玩意就是要气死我”,还冲过来拉住白云儿,“小掌柜,你若是有看上哪家姑娘,或者公子也成,干脆你先成亲算了!你师父不在,换我给你说媒便是,我看哪日小掌柜家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我们邱家这败家子还没个影儿呢!”说完,她也不等白云儿反应过来,气冲冲地就上楼了,剩下邱嘉禾垂头丧气地跟在后头。
“我们去相亲,也见不着人家姑娘,都是和人家父母吃饭。”一提这件事,邱嘉禾自己也是一肚子怨气,“上来就哗啦哗啦抽出来一张画卷,我看好几家都找的同一个画师来画,根本个个姑娘模样都差不多。你说这看画像能看出个什么花来?就凭这一张纸便让我定终身,我才不干!”
白云儿似乎有些懂了,“噢……”了一声,略带同情地看着邱嘉禾:“那你自己心里头,是想找个什么样的姑娘呢?新月眉?柳叶眉?怡红院门口那种秋波眉?”
邱嘉禾却摆了摆手:“你不明白,我想找的是那种,书里头的那种感觉。”
“书……?画册里头?”白云儿小声地问。
“不是那种画册!是正经书!”邱嘉禾瞪他一眼,“什么’回眸一笑百媚生’,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什么’魂牵梦绕’,什么’悠哉悠哉,辗转反侧’……那才是情意,那才是命定终身,心之所向,那才是至垂垂老矣之时亦不觉悔的婚事。”
邱嘉禾说得手舞足蹈,却不闻身旁的人答腔,扭头看白云儿一眼,发现他目光涣散,似是神游物外了。“小云,想什么呢?喂!怎么说两句就走神了?莫非你……有心上人了?”
回眸一笑百媚生,是在无名小径中,沉芳村以枯枝做杖,走在他前头时,回身催促他走快些,看着自己气喘吁吁时偶露的笑意,连在冬日他都有感漫山回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他至今仍觉度日如年,只因沉芳村不在身边;
魂牵梦绕,是他在潮湿温热的甜腻梦境中醒来后,师父二字犹在嘴边;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是他连来客栈做客,也将沉芳村未带走的一件外袍,裹在自己的枕巾之下,多少晚彻夜未眠,只拥着那件外袍独自数着日子。
“我想,若你说的这些,便是情意与终身,那我大概知道了。”白云儿先是面露挣扎,随后渐渐坚定下来,“我的心上人,从来便是我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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