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他们才从摩登时代出来。
一小时前,谭中林称自己明天要赶早班机早早撤退,叶一竹本来也想走,但仔细想想:意图太明显,说不定会适得其反。她原本打算和谭中林前后脚离开,可秦铭沉迷打麻将,非拉她在旁边当军师。
直到散场。
程褚早就喝得不省人事,一直嚷嚷宁雪来接才肯回去。
一时间,走在路上的几个人气氛有些尴尬。成博宇接了通电话,和他们打了招呼就先行离开。
顾盛廷遇到了几个商场前辈,没跟大部队一起走。等他聊完,却发现叶一竹也还没走。
她身上披了件灰西装,和秦铭站在门口的梧桐树下聊天。直到一辆红白色的玛莎拉蒂开过来,她才脱下来丢给秦铭,上了副驾。
车子扬长而去,很快就消失在午夜尽头。
虽然喝了酒,叶一竹还是睡不踏实。回到酒店后,卸妆、洗澡实在太消耗精力,光是腿上那层高光她就搓洗很久,到最后肌肤隐隐发痛。
从浴室出来已经将近四点,她抹身体乳的时候无意发现脚踝的纹身贴已经烂得差不多了。
她保持姿势很久,轻轻笑了一声。
不是beynd的《情人》,左脚踝同样位置贴上去的纹身。
她太知道怎么激怒他。
可他比她想象中能忍,西装革履,矜贵又淡漠的沉稳气质,似乎不再是当年那个一点就燃的少年。
又或者,他根本不在意。
她这两天睡眠严重不足,太阳穴突然跳痛一下,牵扯全身神经,疼得她直倒吸冷气。把身体乳的罐子扔到一旁,她重重往后倒,可一闭上眼,脑海里全是模糊的杂念,纷纷扰扰。
后半夜,她敷了张面膜坐在床上改策划案,直到晨光熹微才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她自己都吓一跳,着急忙慌打开工作账号——接收邮件、整理文本、汇报工作,一切都处理好才爬起来点了咖啡和热压三明治填肚子。
本来今天中午和叶集扬约好了一起吃饭,可由于她睡过头,午饭直接改成了晚餐。
叶一竹和叶集扬一年多没见,本来父女俩呆在一起话就不多,现在更是无话可说。
可打断骨头连着筋,关系还是得维持。尤其前天叶集扬去机场接她,瞥到他鬓角的白发,叶一竹突然觉得风流薄情的父亲也不再年轻了。
不过想想也是,已经五十好几的人,就算再显年轻,也难掩老去的事实。
叶集扬选的是一家川菜馆,纯正的中国味道。正值高峰期,门口还排着长队,可叶一竹跟着叶集扬在主管的带领下直接抄近路,从后厨进入v区域。
“没想到您的路子还挺广啊。”
叶集扬假装听不懂她话中嘲讽的意味,跟她邀功:“我和你郭叔叔说,女儿难得回来一次,得让她吃顿地道的川菜,他立马给你安排好了。”
“郭叔叔?我怎么没印象?”
以往叶集扬和刘圻梅身边这些老友同事,叶一竹多多少少都混了个耳熟。
“是我前两年去西南考察时认识的,你人在美国都 没回来过,当然不知道。”
“哦……”叶一竹竟有些心虚,老老实实吃餐前小菜,没有再说话。
贵宾区远离人多的区域,环境优雅安静许多,而且都是两人一桌,空间也很开阔。叶一竹放下筷子等大菜,侧头看落地窗外的夜景。
华灯初上,车来车往,城市的格局倒是和以前没太大差别。很奇怪,她明明是从寸土寸金的国际第一大都市回来,但她总觉得大重变得更加繁华,有些陌生。
叶集扬看她有些出神,清了清嗓子佯装随意一问:“你妈身体怎么样?”
叶一竹伸手拨了拨没挽上去的两缕碎发,淡淡转过头,“她每个月都去体检,没什么大问题,冲起事业来比我都厉害。”
似乎早预料到是这个答案,叶集扬暗叹了口气:“让她别那么拼,五十好几的人了,还当自己是小姑娘呢。”
叶一竹重新弄好发簪,欲说还休,脸上闪过一丝怔忡,却又立马扬起轻蔑地笑。“爸,我妈那个人你又不是不了解,好强一辈子了,性格这东西哪能说改就改。”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在舌尖停留,似乎更加浓烈。
两个侍者笑容满走过来,一个人停在他们这桌为他们撤去小菜,一个又往前走了几米,向新来的顾客问好。
“先生小姐,这是我们的菜单。”
顾盛廷扬了扬下巴,范媛媛立马伸出手接过平板,“给我吧。”
还有一名使者毕恭毕敬等在旁边接过他脱下的外套,顾盛廷落座时目光再一次错落到斜对面的靠窗位置,慢条斯理解开了袖扣。
“这家菜品很好,今天就先别提减肥的事了。”
范媛媛的目光从屏幕抬起来望向他,打了腮红的脸颊升温几度。
他悠闲坐着,十指交叉屈肘搭在下巴,似笑非笑盯着正前方。范媛媛心跳加速,用手抿了抿微卷长发,躲开了他的“目光”,专心致志和服务员交流。
她今天穿了条酒红色的吊带紧身裙,外面随意披黑色薄衫,将一头长发全都挽了上去,露出光滑饱满的额头。明艳与暗色碰撞,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
“我今天穿这件碎花长裙,会不会很像孕妇?”
服务生早就拿着平板离开,如此一来,他的视野更加开阔。
过了三秒等不到他回答,范媛媛紧张咬唇,鬼使神差想顺着他的视线扭头。
顾盛廷弯了弯嘴角,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很美。”
范媛媛停下所有动作,暗自舒了口气,低头羞涩笑,叽里呱啦和他说起她今天取景拍摄的经历。
他拿起水杯润了润干涩的嗓子。
和昨晚不同,今天的她没有化太浓艳的妆,可清丽素容和大胆娇媚的穿着毫不违和,让窗外的繁华夜景都黯然失色。
在水都滑过喉咙之后,喉结不受控制再滑动几下,心也紧跟着失去节奏,骤然紧缩,分不清是悸动还是恼羞成怒的亵慢。
她和自己父亲话不多,更多时候都在专注吃饭,男人一个劲给她夹菜,多到她的碗溢出来。她皱眉头不停抱怨,像个小老太太一样唠叨,偶尔还会撒娇,俏皮跃然在那张已然成熟的脸上,在玻璃镜里如慢镜头清晰放映。
叶一竹本来食量就不大,胃容积这几年在美国被折磨得更小,再好吃的东西,她吃不到两口就到了极限。
每回叶集扬见她都比上回瘦,又是抱怨又是责备,想让她多吃点,父女俩总因为这个问题闹得不愉快。
“别跟你妈学,女孩子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叶一竹不动声色抬眼望着他伸来的筷子,“爸,你知道我妈为什么吃不下东西吗?”
瞬间缄默,叶集扬顿了顿,放下筷子后低头把手交握在一起没有说话。
叶一竹轻轻笑着,坐直身体理了理裙带,“看来是知道的。”
父女俩之间的氛围静得与四周格格不入,不远处传来一声突兀尖叫,打碎了这份尴尬的平静。叶一竹循声望去,却只见四五个侍者一窝蜂涌到那桌人身边,仅仅有序递毛巾、收拾残骸、替女客人擦拭裙子上的水渍。
远远观望着坐在女人对面的男人,叶一竹脸上那点烦躁渐渐冷下去,却没有第一时间挪开目光。
顾盛廷没有任何行动,在一片惊措混乱中依旧沉稳,身上永远有股漫不经心的慵懒性感。
那个不小心把水洒到范媛媛身上的女服务生不停道歉,范媛媛一对细眉紧皱,脸上的躁怒和不屑眼看着就要喷薄而出。可目光转到对面人身上,她浅浅微笑,自己上手扯了几张纸,柔声说:“没关系的。”
顾盛廷这才不紧不慢越过大半张桌子从服务生手里递了块毛巾过去。
她的大方娇嗔,他的绅士温柔,落到叶一竹眼里,全都化作无尽嘲讽与厌恶。
也许是她扭头太久,独自沉默许久的叶集扬也扭身循着叶一竹的目光望过去,可在转头时,叶一竹已经端起手边的茶杯怡然自得望向窗外。
踌躇了半天,叶集扬才搓搓手,忐忑开口:“前天你也见着徐阿姨了,觉得怎么样?”
叶集扬向来有些捉摸不透女儿的沉默。
良久,叶一竹拿起餐巾纸优雅抿了抿嘴角,莞尔一笑:“不怎么样,您的眼光,可真是越来越差。”
说完,她站起身,“我去趟洗手间,回来咱们就可以走了。”
在外面洗手台她补了个口红,镜子里突然出现的俊朗面容,让她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
本来这支口红就更适合薄涂,她索性停了手,垂眸整理化妆包。
转身时被高大的身影挡住去路,她轻嗤口气,懒懒抬头,把手插在胸前。踩高跟鞋的脚刚好有些累,她索性用腰抵住大理石台面,两只脚随性屈摆着。
以前就算她穿厚底鞋,她高昂的头颅也够不到他的下巴,可如今只要他略微低头,唇就能擦过她的额角。
“刚刚骂谁呢?”
他的声音还是和记忆中一样,隐忍着情绪的时候最为阴沉、深厚。其实昨晚包厢昏暗,她始终没能看清他的脸,刚才隔着一段距离,即使灯光明亮,她也看不太清。
这一刻他遮住头顶倾斜的饱和灯光,但硬朗五官突然变得格外清晰,让人心跳不自觉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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