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你知道这些死去的人有了更好的归处,但这样血淋淋的仪式,确实不是说习惯就能习惯的。哎呦,我怎么突然有些肚子疼?我上个厕所,你先回去,不用等我。”严初文说着,捂着肚子跑出了厨房。
骤然听到这样一段惊人的科普,我有些难以消化,离开厨房后并没有回小楼,而是点燃一根烟,缓步走到了寺庙角落那棵巨大的柏树前。
虽是冬天,但这会儿正午太阳足,露天也不觉得冷。
怪不得他不让黎央帮忙,这种事,确实不太好让小孩参与。
他呵护着黎央,像一名真正的父亲那样守护对方的纯真,让其不至于过早地接触这些晦暗的东西,是不是也是一种……对自己童年的弥补?
我仰头望着枝繁叶茂的大树,记忆回到十一岁那年。
那年寒假,我跟随严初文父子来到棚葛,目睹了神庙里的暴行后,吓得头也不回地归队。谁想回去后方得知,严教授觉得棚葛这个地方的民俗文化很值得深挖,决定再多待一天。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都是白天看到的那一幕——盛怒的男人,被打的少年,还有对方抬头看过来……那满是倔强的一眼。
十一岁的我是怎么想的,长大成人的我再往回看,有时候自己都看不懂。反正第二天天才亮,趁别人还没醒,我就偷偷穿上衣服,一个人又去了神庙。
神庙的门敞着,大殿的门也开着,但里头静俏俏的,一点动静也没有。我绕过大殿,直接往后头走,很快来到那棵柏树前。
少年自然不可能还在,地上、树上都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仿佛我昨天看到的只是一个幻觉。
踢了脚地上的石子,“咻”地一声,正中一旁柴房的门。
那柴房本身都破破烂烂,外墙长满了青苔,门更是摇摇欲坠,下头破了一大块。
我走过去,弯腰想将石子捡起来,指尖才碰上石子,从门里忽地横生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那手白极了,阴影下生出一种不真切的美感,并且一点温度也没有。
人在极度惊吓的时候根本叫不出来,我瞪大眼,慌忙甩开那只手,一屁股坐倒都没发出一丝声音。
我那会儿才十一岁,尚且还不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只以为自己青天白日撞了鬼,咽了口口水,连滚带爬地就要逃。
“别走!”
我爬到一半怔住。
怎么这鬼……还说普通话呢?
我又惊又疑地往回看,门里的那只手已经不见了:“你是人是鬼?”
那门晃动两下,从底下冒出一截衣摆,似乎是有人靠着门坐下了。
“人。”门后的少年说道。
一听是人我大松一口气,浑身无力地坐在地上,忍不住抱怨:“你干什么故意躲里面吓人?”
“我是被关起来,出不去,不是故意躲里头吓你。”
经他一说,我这才注意到门上有把大锁。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又是打人又是关人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左右看了看,我在不远处的地上发现一块拳头大的石头。
“你等等,我救你出来。”我举着石头就要去砸锁,才举起来,里头的人就制止了我。
“不用,不用救我,是我……父亲把我关起来的。”
我抱着石头,拧眉问道:“你爸干嘛关你?”
门后的声音静了静,片刻后才道:“他觉得我做错了事。”
本来还以为是什么深山诱拐案,既然是家务事,就不大好管了。
我丢了石头,在门口蹲下,隔着门板与里头的人说话:“你做错了什么事?”
这次,对方沉默得更久。
见他迟迟不开口,我刚想说算了,里头就又响起少年低哑的声音:“我姐姐……被一个坏男人欺负了,我想帮她把坏男人找出来,替她出头,但我从小就被抱给现在的这个父亲收养,他觉得我应该切断与过去的联系,不该再把姐姐当做亲人。”
真绕啊。我思考了会儿,勉强是把他们的关系理清楚了。
“你爸是你爸,你是你,他凭什么干涉你的人生?就是一个不认识的姑娘被欺负了,你路上遇见也是可以帮她出头的,换亲姐姐怎么就帮不得了?”
那时候柏齐峰已经跟我妈离婚,二婚生的女儿都能走会跳了,我心中充满了对他的怨恨,“父亲”这个角色在我心目中的地位甚至不如严初文家养的狗。
“别听你爸的,你自己怎么开心怎么来。渣男人人得而诛之,你没错。”我斩钉截铁道。
“……你是第一个这么告诉我的人。”他像是感叹,又像是释怀。
木门动了动,不一会儿,从门下再次探出一只手。不同的是,这次手上攥着团金光闪闪的东西。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帮我把这串项链送去给我姐姐。告诉她把项链卖了换钱,再告诉她,让她不用担心,就算所有人都不帮她,我也会帮她的。”少年的语气没有一丝迟疑。
乐于助人是美德,更何况那会儿我已经猜出来,门里的正是前一天在树下被打的那个少年。
我接过他手里的项链看了眼,那是条纯金的链子,吊坠是个六角形的金盒子,有半个巴掌那么大,嵌满了绿松石与珊瑚。
我姥姥从年轻时就喜欢收藏各种珠宝首饰,她那些项链、耳环,天天换着戴,两个月都能戴不重样的。记得她的收藏里也有这么一条项链,镂空的金盒子可以打开,里头是一小块印着经文的稠片,姥姥说那是护身符,她花大价钱请的,可贵。
我掂了掂手里这条项链,比姥姥那条更沉一些,想必也更贵一些。
“你姐姐住哪里?”我问。
对方斟酌着言语,用最简单易记的方式把去姐姐家的路告诉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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