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仅是数十战马,倒也罢了。只是司州不乏武宗豪强,数百战马盗取,或有军事上的图谋。使君,我们不可不防啊。”
王襄手下纷纷将对方可能的意图罗列出来。战马是被骟过的,不能繁衍,偷盗战马是一锤子买卖。既然没有长远利益可言,那必然是图近期之利。
“此时若有兵戈之祸……”王襄眉头紧锁,他手里兵的数量,对付这种程度的武装,不在话下,但行台方面就不一定了。
行台的军队与豫州军队数量相差较大,装备也不如豫州的精良。其实这并非长安不重视行台,不重视皇后,而是最浅显的成本问题。由于王襄调动的是豫州军队,可以借托淮水颖水之便,输送给养,行军也可以依托船只,往来十分方便。因此王襄的军队数目多,带甲率也高,兵械辎重都没什问题。但皇后一行人就不同了。一行人虽然会走一部分水路,但是中途仍多陆路。
如果行台带来的军队过多,那么本土会有给养压力,不得不依托当地豪强和外镇之力,因此取一个折中。
“虽然对方不敢加害皇后,但为求完全,还是先请皇后暂缓入洛吧。”另一人提议道。
王襄闻言却依然面色阴沉。
“使君,皇后那里也不能这么说。”王俭建议着,“毕竟是两百五十匹战马,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人,背后的后台品级必然不低。这个后台我们猜可能是司州本地人,但皇后和行台也可能怀疑是我们。对方很有可能认为我们故意为此事,来好借口让行台延缓入司州。毕竟司州我家也曾部署颇多啊。”
“哎。”王襄的拳头重重向桌案锤了一记,“锋镝相交,让无可让啊。司州世族诚然彪悍,皇后又岂是逆来顺受之人。舆情一旦扩散,行台与地方彼此怀疑,局势必将走向糜烂。”
“呵,看来此番,我能荣退于刺史之位已是奢望。有人要挟我打开司、豫灾祸之门啊。罢了,此事出我任上,我率数十将,亲自前往行台驻地,负荆请罪。”
王襄当即就要出营,当即便被众人拉下。“使君不可,若是使君发生意外,我等又如何向叔父、荆州方面交待,皇后那里也将罢行,岂非为旁人做嫁衣。”
“使君莫急。”王俭向前一步道,“听闻皇后与法师玄能颇有深交,玄能在河南也多受我等庇护。卑职自与玄能亲自前往,面陈皇后,待皇后决断。”
王襄点了点头:“如此,那只好劳烦你冒这个险了。”
同一个夜晚,陆昭等人抵达风陵渡,然而登岸后却见卫渐匆匆赶来,脸色败坏。
“启禀皇后,臣一路赶到汾阴,去见了薛家的家主薛珪。薛珪说,只怕耽搁皇后行程,待皇后到了洛阳,自会拜见。”
第366章 力量
船虽靠了岸, 地方也派了人来接,但陆昭一行人并没有下船。王俭与玄能日夜兼程赶到风陵渡的时候,陆昭早已经得到了军马失窃的消息。
“三个郡的世族拒不合作, 这河南郡的马曹又公然跟这些人联手,跟行台抗命。”庞满儿在一旁越说越气, “他们这样搅合, 难道想把行台逼出司州?”
王俭道:“要不要把那个马曹押送京师,由廷尉问罪?”
陆昭却面色凝重:“只怕还问不了罪。牵扯面那么广,真问罪, 你这个别驾只怕都保不住。”
王俭心里一暖,这话至少证明皇后对王家没有疑心。
陆昭在船舱内缓缓踱步, 最终走到了司州境舆图前。汾阴、洛水与风陵渡所形成的小三角,映在了陆昭的眼里。
“能不能直接用兵?”王俭试探道。
陆昭摇了摇头:“薛氏没有罪名, 司州、豫州都不能轻动兵戈。”
“陈兵固守也不行?”
所谓陈兵固守,就是正常的军事调动, 郡国兵驻扎在当地,也有一定的威慑效果。
“固守……固守多少呢?给养怎么办?”陆昭语气温和地提出这些问题, “假设调兵四千, 河东豪族的部曲就不止这个数,更何况给养的河道还在人家手里把持着。而且固守总要有一个理由吧,清缴山贼还是外镇异动?一旦说不清楚, 给了北面的冀州、并州以口实,秦家和赵家会不会直接干预?秦家和朝廷的关系,可一向不大好啊。”
陆昭这话一说, 王俭彻底放心了, 他知道伯父的选择是没错的,司州在这位皇后手底下乱不了。
“不过此事也不能什么都不想朝廷说。”陆昭又踱步坐回了座位上, “先去上疏一封,将司州的境况汇报一下。让朝廷出力只怕不可能了,顶多你我提一句,河东离长安、潼关都很近,让朝廷做个预案吧。对了,丢失马匹的具体数目有多少人知道?”
王俭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虽然不多,但各曹司应该都有所耳闻。”
“那如此倒最好。”陆昭招了招手,让王俭上前,“这样,你回去和王使君……”
待王俭离开后,陆昭又招来陆遗道:“那个楚国商人张懿到司州了没有?我要见他。”
所有的事情交代完毕,陆昭吩咐跟随行台的护卫军以及所有侍从,都进入戒备状态。
陆昭回到榻上闭上了眼睛,随后,十里舳舻的赫赫喧嚣便陷入等待的沉寂之中。
连驿急递,陆昭的奏疏一个日夜便到达了长安。奏疏没有走尚书台及门下,而是直接送到了殿前。周恢只看了一眼题封便看出了奏疏的分量,连忙送入了殿内。而与此同时,一名小内侍也在众目睽睽之下找了一个借口,出了未央宫南门,往尚书台等官署值房去了。
元澈看完了陆昭的奏疏,顿感意外,然而他没有下任何命令,只是让周恢传示给魏钰庭他们,自己则靠在御座上一动也不动,想得出神。
奏疏里说了不少事情,其中自然有马匹偷盗之事,薛、杨等人倨傲之言,也言明了这些军马的动向很可能是武装部曲。最后把请求朝廷允准封张懿进入行台担任皇后僚属,主持楚国商人在洛阳本土建立商盟一事一笔带过。
“那么陛下打算出兵吗?”魏钰庭的试探极其温和,他多少也看得出皇帝明白其中的利害。
在旁边的徐宁就没有魏钰庭沉得住气,他才从廷尉属退了下来,如今转任中书侍郎。顾承业和柳匡如都被调到了尚书台任事,徐宁也难得有扬眉吐气的机会,说话时,两只袖子在魏钰庭面前晃来晃去的:“这些世家胆子也太大了,皇后的主意都敢打。这件事依臣看,豫州的态度也有些古怪。都这时候了还犹豫什么,他们出兵也就是了,照着河南的样子,再把弘农、河东犁一遍,看这新政的种子播不播的下去!”
元澈仍是一动不动,不过目光已经移到了两个人身上。
魏钰庭知道皇帝心里是有一个主意的,只是他如今摸不着。既然徐宁已经把维护皇后的话说了,那自己只能再从另一方面试探试探。
“其实北平亭侯也未必就是隔岸观火。”魏钰庭开始试着顺着另一种意思说,“北平亭侯的态度虽然古怪,但若站在他的角度看,他也有他的难处。他毕竟是方镇,方镇和方镇联手,方镇和方镇冲突,都有可能是一国祸福之门。北平亭侯以公心而论,替陛下想,也不能毫无顾忌。”
“况且汾阴一直是并州、冀州入关中的一条命脉。兵也好,粮也好,都从这里走。粮船经风陵渡转入渭河,行进长安。正因为有这一条水路在,长安才可以避免使用三门峡大代价运送来的粮草,也可以不独仰赖西北的粮草。”
元澈的目光动了动,魏钰庭一下子就抓住了关窍,继续分析道:“臣听说,北海公近来身体也不太好,六镇军民也多有不安啊。朝廷如果能派出军队从蒲坂渡江,以迅雷之势进入汾阴,那自然是好。如果慢了就会打草惊蛇,河东各家万一不能心安,一旦起事,并州和冀州都可以顺流而行,顷刻介入乱局,倒也不必顾虑北境的压力。”
“那你们要不要想想,怎么给皇后回信?” 终于,元澈站了起来,“皇后在司州受到威胁,长安什么也不做?信上就这么说?”
正说着,门口便有内侍来报:“禀陛下,蔡维庸已经成功返楚,关于荆江一带流寇的事,派了数十名官员来专门做沟通。不知陛下这几日是否有安排,召见这些官员?”
元澈笑了笑,对魏钰庭道:“看到了吧,一南一北都掐着朕和皇后的脖子呐。”
魏钰庭沉思片刻,忽然拿起那封陆昭写的奏疏:“陛下不如下午就去见楚国使者,让周正监想办法在那时候把这封奏疏当面给陛下,陛下当时给个囫囵话。这样皇后那里也说的过去了,河东也不会有什么疑心。而且当着楚国官员的面说这些话,即便日后朝廷决定再有什么变化,也可以拿当着楚国使者的面不便细言当做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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