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万物蒙光。
一夜时间转瞬而过,正是凌晨静谧时分。
“王妃,王妃……”石破天惊的叫喊声一路从王府门外闯入云苑,连门都顾不上敲便直接冲了进去,墨天手中握着好几张信笺,大声道:“你快看,我……”
嘎!
话音戛止,墨天脸上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手扬在半空,忘了落下。
刚听到动静的战无极黑着脸“刷”的一下扯下床帐,速度堪称快若闪电,但墨天还是看见了……
床上凌乱的被褥中,歪躺着长发披散的千玥。
嫣红面色,眸若晨雾,微微低喘着,隐约可见洁白如玉的肩胛,脖颈修长宛若天鹅。
墨天顿时有种自戳双目的冲动。
心中哀嚎,拔腿就往外跑。
卧个大槽!完了完了完了……他把王爷的好事给坏了,完蛋了……
“还敢跑?”阴测测,冷飕飕的声音利剑般射来,顿时把墨天企图逃离现场的腿给钉在了门槛上,满脸含泪驼背的转过头,“王爷……”
战无极黑着脸从床帐里出来,身上衣服难得的凌乱不齐,露出健美硬朗的胸膛线条。
浓黑剑眉皱紧,一脸不爽加暴躁。
墨天顿时有种想哭的冲动……
不透光的床帐里。
千玥平躺了一会儿,感觉气息平复了才坐起身,低头看着锁骨上鲜艳的印记,又好笑又心软。
昨夜的忙碌功亏一篑,也没能在那两个蛊师的随身物件中找到线索。
她的心情一时坏到谷底,干脆洗澡睡觉。
谁料到战无极早埋伏在浴室外面,一等她出来,什么话也没说便吻了上来。
不同于往日他亲吻的凶猛强势,昨夜那个吻,少见的轻柔绵长,带着男人不太容易发现的温柔与安抚,直吻得千玥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积在心里的郁闷不知不觉便散了开,她吻着吻着,居然靠在他身上睡过去了。
结果当然什么也没发生,战无极把她抱到床上,搂着她睡了一夜。
千玥的睡眠一向很浅,平日里稍微有点动静就容易惊醒,昨天夜里却离谱的睡得沉香,也不知道战无极有没有趁着她睡着的时间做坏事。只是睡醒后一睁眼,就看到头顶鹰眸暗红,昏暗光线中相当具有压迫力。
结果……
压迫是压迫了,但战无极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墨天就呼啦啦一下闯了进来,什么气氛都没了。
想起战无极瞬间黑透的脸,千玥嘴角一弯,不厚道的笑了。
整理下衣服和头发,她撩开床帐下床,战无极已经不在屋里,估计是去洗澡了,只剩下墨天一脸小媳妇似得站在桌子边,表情又囧迫又悲催。
千玥挑挑眉,走过去喝了几口水,“找我什么事?”
墨天撞破自家主子的好事虽然囧,正事却也不含糊,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她面前,“王妃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千玥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顺手翻开,简洁明了的一行小字。
“禀大人,目标已经确认,天战楚千玥,年十六,未婚处子,现居住于王府,身份特殊,我等无从下手,请大人指示。”
千玥看着手中好似密信一般的纸条,微微眯起眼。
再看另一张,一模一样。
十来张传信纸条,字迹内容如出一撤,显然是同一个人写的。
“这是什么?”千玥抬头看墨天。
“一个时辰前,我手下的人在京都周边截获的消息,这些是其中一部分。”墨天缓缓说道。
“一部分?”
墨天点点头道:“根据我手下的人汇报,在同一时间,有四批人从京都四个方向同时传信,总数约有上百,我的人只截获了一部分。”
上百只信鸽从不同方向、不同路线同时起飞,墨天的人没有提前准备,拦得住这边也拦不住另一边。
只要有一条漏网之鱼,这消息也就封不住了。
对方显然是早有准备。
“四批人?”千玥冷冷一笑,她没忘记当初去三海城之前,沿途遇上的野兽成批死亡之事,那个时候她就怀疑天战国有人养蛊,现在看来,应该就是蛊王殿早已经潜伏着的人手。
除开昨夜那两人和已经暴露的蛊王殿女长老巫乙之外,还有三批人马隐在暗中,具体数量不明。
“王妃,你怎么看?”墨天也意识到了这点,沉声问道。
千玥不答,低头看着手里的密信。
这信虽然简洁,但千玥现代见多了各种隐秘情报,轻而易举便看出了这信里几处不对劲的地方。
首先,“目标已经确认。”
——什么目标,是怎么确认的?
其次,“年十六、未婚处子。”
——密信风格简洁,没有一个多余的字眼,说明对方只挑选了最重要的信息来汇报。既如此,为何要强调她的年龄、未婚以及处子之身?难道只是单纯的描述?
然后,“身份特殊,无从下手。”
——这个“特殊”,指的是她和战无极的关系,还是别的什么?蛊王殿人性情倨傲,连王府暗牢都敢单枪匹马的强闯,现在又为什么无从下手了?
最后,“请大人指示。”
——谁是大人?指示什么?
如果他们的目的是杀人,那根本不需要另外指示,除非有别的原因。
“越来越有意思了。”轻轻的冷笑从千玥唇角溢出,眉眼一片森冷。
今日之前,她和战无极一直以为,就算蛊王殿的人是冲着她来,也不过是为了她身体里的药虫。
现在看来,他们却是想岔了。
蛊王殿根本就不知道药虫的存在,他们的目标,从头至尾就是千玥这个人。
李北城曾经交代过,蛊王殿一直在神神秘秘的找什么东西。
不止在天战一国中找,大楚、燕国、齐国等其他国家,也都有蛊王殿的人手涉及,只是隐秘暗中未曾被发现,也一直没有找到。
结合这些密信,明显暴露出他们要找的是千玥,所以才会说“目标已经确认”,然后列举她的各项资料,方便日后的行动。
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找,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确认的。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蛊王殿找千玥,并不是为了杀她,否则一确认就可以下手,用不着特意汇报密信。千玥也从未和蛊王殿有接触,身上更没什么值得人窥视的东西,反正就是莫名其妙被人惦记上了。
“王妃,我有件事一直想问你……”墨天突然迟疑着问道,“你……真的是楚家人吗?”
这个疑问,从墨天见过千玥真容那一刻起,就已经种下了。
那种长相,那种气质……
见一次便让人永生难忘,夺目璀璨,几近妖物。
而千玥的父母家族,从未有人美貌近妖。她的父亲楚建明长相平庸,母亲毕芸虽然早年私奔,但私奔之前也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美艳的名声,可见也只是个普通妇女。
如果毕芸没有掩盖真容的话,那千玥,就和她的父母没有丝毫相像之处。
甚至例举楚家上下,也找不出一个与她相像的人。
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果千玥真的是楚家后人,就算长得不像父母,也会多少与其他近亲相似,不可能凭空长出一张完全独立的脸。但千玥……偏偏就长成了这样。
这,说不通啊……
屋内气氛,倏然变得诡异安静。
千玥愣怔了一下,眼眸眯紧,她不是楚家人?怎么可能?
就算楚千玥刚出生时没有记忆,但楚家总还有其他人,楚建明也不可能认错自己的女儿。如果她不是亲生,而是从外面抱养来的,那五岁之前,楚千玥怎么可能那么受宠?甚至以楚家嫡女的身份与战景瑞定了娃娃亲,差一点就嫁入了皇家?
墨天死活想不通的也是这一点。
抱养来的孩子血统不纯,皇室是不可能接纳的,楚家更不可能放着自己亲生的后辈不要,让一个外人享受这种殊荣,这更加说不通。
可她若是楚家人,那长相又是怎么回事?
“你是楚家人,这一点不用怀疑。”沉冽冷硬的嗓音打破了屋内的凝滞,战无极一身水汽,冷寒料峭的走进来。
千玥和墨天齐齐抬头看他,他为什么这么笃定?
战无极走过来,伸手抚摸着千玥右边耳垂,沉声简练道:“你是在皇宫里出生的,正好是我母妃的生辰,你娘进宫贺寿却突然难产,我就在现场,亲眼看着你从产房里被抱出来,不可能有错。”
千玥闻言,神情微微古怪的看着他:“你当时才几岁,婴儿你也认得出来?”
战无极闻言顿时瞪了她一眼,“不是认得婴儿,是认得你右耳垂上,这两颗并排在一起的红痣。”
他一直记得那一天,母妃生辰的晚宴。
当时怀孕九个月的楚夫人突然生产,把所有人都给吓了一跳,寿辰上见血是很不吉利的事情,但母妃没有在意,反而借出了自己的寝殿作为产房,并一直在外等候。
战无极当时才五岁,生平第一次遇到有人生孩子,觉得很新鲜就跟着母妃一起等。
所以,他是亲眼看着刚出生的千玥从产房里被抱出来,也一直记得那个一出生就粉雕玉琢,瓷娃娃一般的女婴。在她玉一样小巧精致的右耳上,两颗并排在一起的红痣,鲜艳宛如血珠。
他还记得母妃当时笑得很开心,夸赞是个漂亮的孩子。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的笑容。
记忆就此停驻,戛然而止。
他记住这个笑容的同时,也记住了当时母妃怀里的千玥。
所以战无极很笃定,千玥是楚家人,不会有错。
“我耳朵上有红痣?”千玥摸了摸耳垂,她完全没注意。
墨天凑过来一看,惊讶的扬了扬眉,“还真得有,两颗并排,只是不太显眼,若是在婴儿身上恐怕会很醒目,难怪王爷记得这么清楚。”
说着,墨天又看了两人一眼,神情略带促狭:“这么说起来,王爷王妃还真是有缘,一出生就见过了。”
战无极眸色幽深,不语。
千玥却是肩膀一耸,暗中撇了撇嘴,那个女婴是楚千玥,又不是她,有缘个屁啊。
不过这样一来,她是楚家人这件事应该没什么疑点了。
战无极拿起桌上的密信,扫了一眼,眼中闪过刀锋般的寒,这时候,门外却传来了喧哗的声音,墨天一愣,快步走去门外,却见一个小厮跌跌撞撞的冲进院子里,脸上全是惊喜交错的表情,“王爷,王爷……”
“什么事?”墨天扬眉,这幅表情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墨玄和……墨尘大人……他们,他们回来了,现……现就在门口……”小厮一边粗喘一边说,脸色越发惊喜。
“什么?”墨天顿时惊喜万分,差点从地上跳起来。
屋内的战无极也一瞬间站起,冷毅面容上掠过一丝喜色。
墨玄和墨尘,当日在三海河坝爆炸时落水失踪,一个多月过去一直渺无音讯,墨天和墨霖的人手一直在外搜寻,却也只零零碎碎找到些线索,没想到这个时候他们自己回来了。
墨天顾不上多问,拔腿就往府门外跑。
战无极薄唇微勾,虽然没有跟着出去,但脸色却已经显而易见的和缓下来。
千玥微微一笑,她对墨玄墨尘没什么感情,但那两人到底是战无极多年的属下,战无极嘴上不说,心里却多少有些担忧,现在两人回来,他也可以放心了。
“我去一趟楚家。”千玥站起身,她要去问问楚建明关于毕芸的事情。
另外,墨玄和墨尘既然回来,肯定会来向战无极汇报这一个多月的经历,他们主仆间的事,千玥没兴趣,也不想关心。
墨玄和墨尘对战无极忠心,她没有指责的余地,其实也不止他们,墨天墨霖乃至白秋等人,忠心的也只有战无极,至于她,不过是因为站在战无极身边,才顺带被他们看重,称一句王妃而已。
千玥始终记得,她给战无极解毒时,墨玄墨尘的拔剑相向。
在这些人眼里,战无极是唯一的主子,她只要有一点举动可能威胁到他,立刻就会反目相向,说好听点这叫忠心护主,说难听点,就是没把她当自己人。
既如此,她又何必过多参与他们主仆间的事?
千玥神色淡漠的走出房间,心中一个盘旋已久的念头,突然便坚定下来。
她不能一直作为战无极的附庸,想做什么都得仰仗他的人,这样的状态她很不喜欢,也太过被动了。
她需要有自己的力量。
独属于她一个人,绝对忠诚的力量!
在过去,千玥对权势地位没什么兴趣,也懒得费这份心思,只想着潇洒度日,快活一生。即便后来有了战无极,她的想法也没怎么变过,只是从独身一人,变成了与爱人携手。
千玥一直以为,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只要他们在一起,贫穷富贵,都无所谓。
但如今,她突然明白了,爱情从来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战无极的身份,他所站的位置,决定了他的感情不可能像平头百姓一样简单纯朴。
即便他可以,他身边的人也不可以。
如果千玥只能以女人的身份站在他身边,做着全天下女人都能做的事,那么,她凭什么要求战无极非她不可?又凭什么要求他身边只能有她一个?
连身份地位都不对等,感情尊严又怎么可能对等?
她不要做被人庇佑在翅膀下娇嫩的黄鹂鸟,全身心依附他人,却随时可以被取代。
她要做的是雄鹰,能真正比肩翱翔,不会被质疑,不会被轻视,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她的地位。
真正的独一无二!
千玥倏然停下脚步,望着头顶青天,眼神从一开始的沉寂,逐渐变亮,越来越亮,亮得收敛不住。
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喀嚓”碎掉了。
有崭新的信念从碎片伸展而出,挣扎,蜕变,破茧,化蝶。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她不想等到危机当头再来懊悔自己没有做好准备,要做,就从现在开始。
所以,她决定了。
“王妃,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一身朝服的白秋刚从宫里回来,远远的看到千玥站在王府门前,举目望天,眉眼间隐隐约约露出的逼人神采,与过去竟有种判若两人的感觉。
一时间微微愣住。
千玥微微一笑,并不作答,转身负手朝楚家走去。
白秋看着她的背影,莫名其妙的挠了挠头。
楚家主厅。
千玥坐在客椅上,手中端着香茗,飘渺的热气熏染得眉眼越发清冷疏离,全不似在自己家中。
下人们恭敬的伺候在一旁,时不时往她身上看一眼,眼神惴惴不安。
这位二小姐,打从搬进战王府便再也没回来过,偏偏府中大小姐、三小姐的惨烈下场都和她脱不了关系,说是自家人,却比外人还要陌生冷淡。
这次回来,不知又有什么事……
楚建明面色复杂的走进厅内,看到千玥脚步一顿,脸上掠过一丝说不出来的情绪。
“我这次来,是想问你毕芸的事。”千玥放下香茗,单刀直入。
楚建明脸色一变,脸上顿时露出怒容,一甩袖子便要走,“她的事我不知道,你找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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