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猜测没有错。
此时此刻,江北女孩童婳正爬着六层楼梯提大包小包购物袋回到宿舍。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外观闪耀扎眼的崭新高跟鞋踩在地板,发出的“咯噔咯噔”清脆响声。
她紧绷着双腿走向宿舍门口,卸下手中购物袋,将手里的女士翻盖手机“啪嗒”一声合紧,对上宿舍里几对不约而同看向她的眼睛。
女孩从从容容取下装饰平光眼镜,嘴角大方上扬,甜而不腻的声音打破了这份突如其来的安静。
“你们好呀。”
“你们是我的新室友吧?我叫童婳,大家可以叫我婳婳,或者小婳。”
童婳穿过空隙来到自个桌前,换下硌了一天脚的高跟鞋,顿时松了口气,再次跟大人打招呼,“叔叔阿姨,你们好。”
注意到隔壁床长发飘飘的顾笑,童婳盯着她有一会儿,突然由衷地“哇”了声,上前搭话,“你长得好漂亮,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和我一个专业吗?”
童婳的出现,自来熟的本质,无疑让原本平静,略带着陌生客气的宿舍迅速热络。
这份热络只维持了不到两分钟。
当她转过身,注意到门口角落愣住的母女二人,熟悉却陌生的感觉,尘封的记忆无法克制地袭来。
时间在这一刻的对视,恍若静止。
“婳婳?”
杨慧看着眼前的人,难以置信以至于忘了呼吸,冰凉的手脚如同橡皮似的迅速疲软,“是你吗,婳婳?”
童婳表情波澜不惊,思考几秒后,尖厉的指甲无声息地掐进皮肉。
生活果真在她脚底下挖了个深坑,无处可逃。
“真的是你吗?”
哪怕还未确认,杨慧仍然瞬间模糊了眼睛,双腿克制不住地颤抖着向前走去。
童婳无疑是等比例长大,圆乎乎的脸儿,不过身形抽了条,打扮精致惹眼,特有的嗓音和娇气的说话方式,以及小步子走路姿势,很多地方依稀能看出儿时的影子。
童婳极其不自然的“嗯”了声。
母亲的角色在她七岁以后的生活里是彻底缺席的。
她时常不想拥有七岁前的记忆,只想希望像玩电脑的扫雷般,要么一键消除,要么,彻底爆炸。
童婳踩着平底拖鞋站起来,不曾想一米六八的她比母亲还矮一点,更别提和童溪比。
她盯着如今已全然陌生的二人,一时无言。
她笑了笑,笑容不带一丝感情,“是我。”
也不是没有感情。
那个下午,她体会到了什么叫尴尬。
尴尬地听完杨慧反复提及的儿时记忆,以及妇人目含热泪地讲述这十年来她们母女两人回到北疆,又因迫于生计,不得不三年前,带着童溪前往海外工作,讨生活的无奈选择。
“爸爸呢?”
杨慧和两女儿移步到宿舍走道,远离楼梯口的安静区域,见童婳心不在焉,于是柔声吸引她的注意力,“没有陪你来开学吗?”
“他挺忙的,没时间。”
“还像小时候那样忙?”
“嗯。”
杨慧目不转睛盯着小女儿,每个字说的小心翼翼,“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童婳漫不经心地敷衍着,扶着栏杆向教学楼向下望,每个人如蝼蚁一般小小移动着。
“你和爸爸现在住在哪呢?”
“两年前在恒新区买了房子,住那。”
在江北,恒新区地处山脚远离峪海,属于邻郊富人区,童向烽念念不忘的能让他脱离渔民身份,彰显“阶级地位”的地界,如今能买得起,生活水平想必早已不同以往。
“那就好,”杨慧些许宽心,紧接着追问,“那之前呢?在峪海老家吗?”
她慢慢垂下眼帘,语气中似含万分遗憾,“妈妈回峪海的家找了好几次都不见你呢。”
听到这里,童婳已经有些心不在焉。
为了躲债,她跟着老头辗转住过数不清的地方。
要认真细数,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先不说了,我还有东西要整理。”她心生无趣,找了个由头转身离去。
“你们姐妹俩还没……”
杨慧紧跟着童婳的步伐,身侧的童溪将她胳膊拉了回去,懂事的大女儿提醒着,要给妹妹留些空间,毕竟来日方长。
杨慧这才肯作罢,眼泪禁不住又潸然落下。
在陆焰尚未提着新水壶和床帘出现在宿舍门口前,童婳并不打算跟他们去吃午餐。
男生出现在门框那刻,所有人眼睛为之一亮,童婳也不例外,细长的眼睛变得灵动且有神。
童溪接过东西,小声道,“太麻烦你了。”
童婳敏锐观察这一切,然后将目光投向男生,“他是?”
杨慧始终注意着小女儿童婳,立刻解答了她的问题, “童溪的朋友,一起长大的,也和你们一样就读这个学校,就住在对面六栋。”
“陆焰,和我们去吃饭吧。”
杨慧趁机扶着小女儿肩膀,“这是我小女儿,童溪的亲妹妹,待会儿她也和我们一起去吃饭。”末了,她低下腰身看着童婳,再次询问她的意见,“好吗?”
童婳抿了抿嘴,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初次露出标志性的、人畜无害的笑容。
“好的呀,正好我也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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