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病房内的众人依次传阅完霍克利老先生的信函后,裴湘又拿出了哈佛大学医学院海因里希教授和另外两位与她合作过的教授的证明信函,并直接递给了病床上半信半疑的丹宁男爵。
“父亲,家里人也许不太清楚,但你肯定知道。我这些年一直在海因里希教授的实验室里工作,一开始,我只是初级助理,现在却已经算是一名合作者了,因为我和海因里希教授有共同的研究项目。
“父亲,就连卡尔新筹备的研究所里,也有我自己专门的实验室。我记得——最初的时候,你还因为这件事写信批评过我,但后来就没有再提过了。所以我想,你应该还算是认同我的能力的。
“当然,我知道搞研究和实践救人是不同的。但请你放心,如果没有一定的把握,我肯定不会贸然提出要给你治疗腿伤的。”
“不,你误会了。”丹宁男爵此时明显还处于一种既想相信又觉得是天方夜谭的惊异激动情绪中,不禁喃喃道,“我后来不在信中提起自己的抵触态度,是因为卡尔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的不满。相反,我以为、以为你能一直待在大学里,还越来越受到重用,其实是卡尔的那些捐赠起了作用。安妮,诚实来说,我从来没想到你会是因为、因为真实能力才得到重视的……”
说到这里,丹宁男爵猛然止住了声音。
他紧紧抿住双唇,用一种包含祈求与希冀的忐忑目光,极为认真地着手中的证明信。
不知不觉间,丹宁男爵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颤抖了起来。脑海之中尚存的理智告诉他,这几位十分有名望的教授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开玩笑的——不论卡尔·霍克利给多少钱!
还有,霍克利老先生也没必要撒谎骗他……
所以、所以他的腿——有救了?!
裴湘的回归以及接手丹宁男爵后续治疗这件事,带给男爵府一家人很大的震动,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裴湘拥有治愈丹宁男爵的高超医术。
可在其他医生束手无策以及丹宁男爵本人的坚持下,这个足以成为大新闻的治疗计划还是有条不紊地继续下去了。
期间,卡尔也如同他之前所说的那样,以未婚夫的身份为裴湘提供了许多支持。在裴湘专心救治病人的时候,他就负责替她解释、周旋以及拦下各种意味不明的试探,同时还主动出击引导话题走向,并态度强硬地维护未婚妻的名誉,不让恶意中伤和流言蜚语占据舆论上风。
两个月后,丹宁男爵依靠自己的力量成功站立了起来。
又过了十余天,丹宁男爵在许多人的紧张注视下,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
之后,哪怕每天的复健训练都会让丹宁男爵痛到浑身颤抖冷汗淋漓,可他的精气神儿一天比一天充足饱满起来,眼中再没有了刚从战场上回来时的那种沉郁与迷茫。
“上帝呀,你做到了,查尔斯!哦,安妮,你和查尔斯都做到了!”
丹宁夫人望着微笑走向自己的丈夫,差点儿喜极而泣,她忍不住有些失态地高声嚷着:
“这是、这是最好的圣诞礼物!感谢上帝!感谢上帝!查尔斯,哦,查尔斯,这是开战以来,我收到的最好的圣诞礼物!”
是的,圣诞礼物,1916年的圣诞节礼物。
静静看了一会儿拥抱在一起的丹宁男爵夫妇,裴湘拉着未婚夫的手悄悄退出了病房。
忙碌了三个多月,她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卡尔,我们去喝杯咖啡吧,然后……咦?”
裴湘打量着不远处一名脸上和胳膊上都绑着绷带的伤员,有些迟疑问道:
“卡尔,那是——劳伦斯·费拉斯先生吗?”
霍克利顺着裴湘的目光望向那个正站在医院走廊里低头看信的男人,认真辨认了两眼后,缓声道:
“应该是劳伦斯·费拉斯。之前爱德华提起过,战争一开始,他哥哥费拉斯就主动报名参军入伍了,阿德莱德伯爵对此感到非常惊奇。”
裴湘了然地点了点头,心知阿德莱德伯爵的惊奇之情从何而来。
阿德莱德夫人就曾在信中对她讲过,如果积极参战的人是次子爱德华,他们夫妻,以及周围所有人,大约都不会太吃惊的。但是换成了长子劳伦斯,引起的反应就非常不同了。
许多人原本都以为劳伦斯·费拉斯这辈子注定要醉生梦死奢靡度日了,却没有料到,当英国政府号召男人们奔赴战场的时候,明明有机会躲在安全后方的劳伦斯·费拉斯会毫不犹豫地去了前线。
他在家信中写道,他不喜欢战争,但作为阿德莱德伯爵府的继承人,作为一名贵族子弟,上战场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就如同他从出生起就注定会继承的财产和爵位一样。
“费拉斯先生?”裴湘和卡尔等不远处的劳伦斯·费拉斯读完信后,才出声打招呼。
“嗯?哎呀,是霍克利你呀,哦,还有戴维斯小姐,好久不见!”突然遇见熟人,费拉斯似乎想微笑,但一不小心就扯痛了脸上的伤口,表情顿时就显得有些古怪,“嘶——该死的一根筋德国佬!”
裴湘快步走到费拉斯近前,关切地打量着他的伤势。
费拉斯的声音因为疼痛而听起来含含糊糊的,不过也能让人明显感到,他此时心情不错。
“放心吧,我的朋友们。其实伤势并不算重,就是绷带多了些。哎,朝我开枪的那家伙肯定是个新手,他本该一枪打中我的脑袋的,就那样,嘭——那我现在就不用忍受持续不断的疼痛了。可惜,那个德国新兵太紧张了,哆哆嗦嗦地打偏了,子弹就我的脸上擦了过去。”
“那你的手是怎么受伤的?”被费拉斯的轻松情绪感染,卡尔的声音中也有了笑意。
“哦,那个笨蛋德国兵看到我没事,慌乱之下就又补了一枪。我,嗯,我感觉他是想朝着我的胸口and射击的,但,嘶——你们看到了,结果就是我的胳膊中弹了。”
“你很幸运,我的朋友。”卡尔握住费拉斯没有受伤的手,扬声道,“我很高兴能和你重逢,费拉斯。”
“是的,我很幸运,非常幸运。”费拉斯的眼中划过一抹庆幸,随即又摇头感叹道,“不过,我的对手可就有些倒霉了,那个可怜的家伙呦!要知道我的军衔儿可不低,唉,他那糟糕的枪法让他失去了一次宝贵的立功机会。”
裴湘莞尔一笑,觉得这次见到的劳伦斯·费拉斯和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之前的几年国外放逐和战场上的历经生死,让他迅速成熟了起来,再没有了之前那种玩世不恭的浪荡油滑之感。
然而不久之后,裴湘就清楚地意识到,某些时候还是不要太早下结论了。劳伦斯·费拉斯确实发生了一些改变,他整个人都变得比较成熟平和,未来也许还会更加有担当,可以很好的支撑起阿德莱德伯爵府。可在浪荡风流方面,却不见得有所收敛。
那是一个星期后的傍晚,裴湘来医院帮忙。
当她给一个新转院过来的病人做完检查后,就听到病房外传来隐约的呵斥声。屋内的病人和医生都没有什么反应,他们没有裴湘那么好的听力,所以听不到外面发生的争执声。
裴湘又认真听了听,确定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后,便推门走了出去。
绕过回旋楼梯,裴湘从一道侧门抄近路来到医院西侧的休息厅。此时差不多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了,所以休息大厅里除了正在说话的一男一女外,并没有其他人。
“我说过,没有可能的!”
休息厅内的女子怒气冲冲地瞪着她对面的男人,呵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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