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扶上那张惊悚的巨人的脸,本以为早就干涸的眼眶这一刻居然又涌出眼泪来。
“我想起来了,爸。”
苏婉落轻声说。
“原来这些故事,在我小时候,你都跟我讲过啊。”
她小时候的故事书,全来自于书店老板的赠送。那间百年的老书店什么书都有:有早就不再版的杂志,自然也有早就不用的课本。
小时候听到的童话总是试图教会我们些什么的,承诺,幸福,眼泪。慢慢长大,也许什么情节都不记得了。但是对约定的遵守,对幸福的寻找,对难过的表达,早就深入记忆,潜移默化影响了一个人的一生。
《去年的树》《幸福是什么》《小木偶的故事》。
原来她都听过。
巨人没有眼睛,僵硬在原地。滴答,滴答,有硕大的血珠从脸上滚落。血珠掉在顶楼上,发出破碎的声响。
好冷啊。苏婉落的手摸着巨人的脸,好像在隆冬十月,碰一块凝结的冰。
她笑了下,轻声说:“爸,我现在二十二岁了。”
“我平平安安长大,考上了淮安大学,遇到了很好的朋友。你当初想教给我的东西,我也都做到了。”
“我难过的时候会哭,委屈的时候会说,不会强撑着憋住情绪。我答应别人的事一定会做好,也不再那么任性自私,我成了一个宽容善良的人。”
她指尖冻得颤抖。
苏婉落微微笑起来,说:“冷不冷啊爸。”
苏婉落后知后觉,哑声说:“《巨人的花园》怎么那么冷啊。”
她就像童话里那个偷溜进花园的小孩,红着眼眶,靠近,吻在了巨人的脸颊上。
“爸,我很想你。”
闭上眼睛的一瞬间,眼泪彻底滑过脸颊。
可是意料之中的寒冷没有袭来,她好像亲在了一片云上。没有粗糙的水泥,没有猩冷的血肉,没有腐烂的骨骼。有的是轻柔的云,温暖的风,是春天里漫天花草的气息。
苏婉落睁开眼,看着巨人的身形在慢慢虚化。
人墙本来就被枷锁攻击,离灰飞烟灭只差一瞬间。
它毁灭崩塌的一瞬间,苏婉落好像站在一团星芒里。
光芒纯白刺目,她于光中,看到了被春风吹来的叶子和鲜花。那么翠绿,那么缤纷。耳边是山谷溪流,叮咚悦耳。一切欣欣向荣,春意盎然。
她抬头,又看到了一页一页飞到空中的童话书。白纸黑字记录着一个一个故事,带着她小时候的奇思妙想远航。
彩色书页是课本旧去的插图。孩子们在巨人膝盖上玩耍;鸟儿对着一盏烛灯清唱;金发白裙的神女在井边跟三兄弟赐福;小木偶憨态可掬背着书包走向大街。
苏婉落伸出手,想抓住一片绿叶或者一纸童话,但碰到的只有虚无。
混乱的思绪,模糊的视野里,眼前崩塌的“人墙”逐渐消失,好像变成了小时候那一堵被烈日炙烤的红色砖墙。
7月1号,那个困倦的午后,她被人用狗尾巴草扫醒,睁开眼,看到一个奇怪瘦弱的男孩。
男孩说:“我有个捉迷藏的好地方,绝对不会有人找到,你要不要过来。”
“我要!”
怎么小时候胆子就那么大呢。她兴高采烈跟那个男孩翻过红色砖墙,在山洞里进行了一场刺激又奇妙的冒险。
虽然男孩的魔术表演很吓人,虽然男孩最后的眼神很凶恶。
可是当爸爸声音响起喊她名字时,一切好像又都没那么恐怖了。
冰雪消融,春天到了。
童话故事里永恒的、再也不可逾越的春天,到了。
可是她再也看不到爸爸了。
7月1,日历上那一天的电影海报是《岁月神偷》。
长大偷走幼稚园,理性偷走少年。
庸俗偷走梦想,生活偷走星空。
命运偷走亲人,社会偷走童话。
时间什么都不做,时间偷走这一切。
时间啊……
原来这个故事,关于时间。
第79章 执行官
一朵纯白的花从高空飘落,程则伸出手,轻轻地接住了它。
花朵如流光消逝于指间。
旧体艺馆前,巍峨的血山“轰”然倾塌,化作春风、化作书页、化作花草。穿破枷锁,涌向天地。
程则低声说:“……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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