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岁那年,圣天寺来了个半路出家的和尚。他出家那时已经六十几岁了。寺里常有人笑他,都已是这把年纪快入土的人了,还有什么想不开要来出家的。那和尚每每听到这样的话,只闭目诵经不予理睬。”
“后来,洛儿有一次去上山捡柴恰巧遇到他上山为主持挑那清露泉里的水。那老和尚挑累了便坐下歇息与我唠叨两句,说着说着他就向我说起了他为什么这把年纪了还要出家。原来他并非是看破红尘,而是想借这青灯古佛诵经潜修的日子来忏悔。”
“忏悔?他可是因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独孤真好奇的问道。
温子洛摇头道:“我最开始也是如祖父这般想的。后来这老和尚告诉我,他来这里是为了向她的亡妻忏悔,希望她在天之灵能够原谅他之前的过错。这老和尚原本是个富甲一方的商人,而他的妻子乃是他当年发迹之前的糟糠之妻。他为了稳固他的财富地位,又娶了一些官员富贾的女儿为妾。而他因为生意又常年奔波在外,常常一年半载都回不了家。而那些官员商贾的女儿又岂是好相处的,都说那老和尚的妻子出身贫寒不配做这当家的主母,时常折磨于她。那老和尚略有耳闻,想着那些官员富贾的女儿他是不能得罪的,而他那发妻也是个性子强悍的,哪会吃到什么亏去,于是他从未过问这后宅之事。而他那发妻虽然性子强悍,却也知道他发家不易,从来都是忍气吞声的为他生儿育女为他管理好这后宅。甚至闲暇之余,还一边口述一边让会写字的下人将她的一些持家心得给记载下来。”
“岁月悠悠不由人,那老和尚的发妻在那些年轻妾室们的欺辱之下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连快死了都被她们驱赶到柴房里去住,她等了又等,拖着病痛的身子望了有望也没能在死前等着她这外出经商的丈夫回来送她最后一程,最后死的时候连眼睛都闭不上。那老和尚也是在他的发妻死了以后才发现他早已习惯每次回家时都有她在门口等着他,每隔一天都能收到她让人寄来的家书,每逢季节变换时都有她亲手缝制的衣服穿……老和尚觉得他最爱的人其实还是他那发妻,可人死了他只能是去怀念。时间又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年,直到有一天那老和尚在午夜梦回醒来时才幡然醒悟,原来他这么多年来对他的发妻念念不忘,其实是因为悔恨。悔恨自己因为想要赚更多的钱让她被人欺辱太多,让她等得太多,让她失望太多,他终究是负她太多太多。他看着手中他那发妻让人写下的厚厚的持家心得,他无法想象那是她经历了多少欺辱多少形单影只坐等天明的夜而总结出来的。”
“他是爱也是悔恨也是追悔莫及,所以他那时即便已是六十几岁的高龄也要选择出家去忏悔。他对我说,既然是一世扶夫妻,那便是几百世修来的缘分才换来的,所以一定要好好珍惜。有些事啊一定要多去看看想一想,说不定原以为不变的其实早就变了。洛儿觉得这老和尚说得很有道理便记下了,那祖父你现在听洛儿说了,可也觉得他说得对?”
独孤真沉寂良久,似在回味着这个故事,宽大云袖下的手时而握紧时而又慢慢松开。
温子洛见独孤真眸色不定,也猜不准他在想些什么。
既然云寂那里她还没想到怎么下手去对付,索性不如让独孤真多想想端王妃的好。毕竟端王妃是她的祖母,她不忍心见她伤心。
如果能够让独孤真改变一些对端王妃的看法,让他们之间的矛盾少一点儿,端王妃心中自然也好过一点儿。而且,端王妃那么的爱独孤真,她也不想她这祖父像她杜撰出来的那个和尚那般,等到醒悟之时,早已是水过了三秋,再怎么追悔忏悔都已于事无补。
况且独孤真如果能够少放点儿心思在云寂身上,云寂如果有什么打算也不敢贸然的快速去行动,她也会有多一些的时间去筹划,如今也只能是这样了。毕竟她和端王妃一样,想保住这端王府的血脉。
“这个故事洛儿说得不错,祖父听着也精彩。只是道理虽然说得极好,可世事不尽相同,万不能以偏概全才是。”独孤真想了许久后,才勉强的笑着拍了拍温子洛的肩膀。这温子洛果然还是想着给沈蓉当说客,只是这孩子哪里能明白沈蓉当年的蛮横有多么的可恶。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沈蓉骨子的骄傲强势永远不会变。
独孤真忽的想起沈蓉今天说过的话,拍着温子洛肩膀的手微微一颤,立即便收了回来。
温子洛见独孤真不为所动,也只得是笑了笑。一次两次不懂,三次四次也总该懂了,若还是不懂,那便只能是他不愿意去懂。既然不愿意去懂,说再多也没用。
独孤真忽又道:“再过两个月,初夏时分,十年一度的溯源之行便又要在边国举行。到时候你可一定要跟着祖父一起去好好感受下这大漠的豪迈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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