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皎皎,塘中涓泉倒映出动人的光泽,风势虽不大,却胜在不间断,导致水面的月亮总是看不清晰,还没凝好便顷刻又碎开。
信步朝小塘走近,他神情懒散,故意把手伸下去,让映照的月亮彻底化为稀碎。
以前他很喜欢在深夜看月亮。
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抱着酒,抬头便能望见世间最美的景色。可不知何时起,抬头的次数少了,连上次认真赏看过的是新月还是半月都记不大清了。
想来,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人在吸黏他的目光罢。
他在试着,自己养一只太阳出来。
—
翌日,卯时二刻。
荆微骊是被阵阵琵琶弄弦声唤醒的。
她揉着眼睛坐起身,歪头望向窗外的簌簌梨花树。
脑海中闪过道白光,她不顾一切地掀起锦被踩上鞋,都顾不上换见衣裳就朝门口快步跑去。
琵琶乐被哐当一下的开门声打断,拨弦的人回头,嘴角轻扯:“也不披个衣服再出来。”
说完,他单手将琵琶放到一旁,待走近后才发现他家素来讲究的阿骊,竟然急到连脚上的鞋都左右相反了。
食指的指骨敲在她脑门上,他一本正经道:“去换衣裳。”
荆微骊没接他这句话,开门见山:“你刚刚弹的是什么?”
“《斗广寒》。”
他答完,见她依然两眼放光不愿意回房穿衣服,挑挑眉,索性直接将人拦腰打横送回去。
被抱在怀里,荆微骊下意识扶住他胸口,心里还是雀跃:“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要教我弹琵琶。”
樊封笑而不语,等将她稳稳放下后,才一边帮她脱鞋一边不疾不徐地问:“教是肯定会教,但你得告诉我为何这么想弹琵琶?”
荆微骊也不扭捏,双手撑在身子两侧,瞳仁亮晶晶的,仿若身处岁月的镜花水月中:“我母亲的遗物中有一把琵琶,我不想让它蒙尘,可我不会弹,拿出来也只能摆着看看。”
樊封明知故问:“没找其他先生学过?”
脸上蹿出一簇不自然的红,她嗓音也低下去:“找过,但是那些先生教得实在过于晦涩,我有时听得乏了就学不进去。”
越说越心虚,吐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她干脆低下了头。
越过额前的细碎发丝,她听见男人轻而快的一声笑,跟片小羽毛似的,就这么从湖面上划过去。
不等反应,她的鼻头就被人刮了下:“看不出来,我家阿骊还挺挑剔。”
我家阿骊……
荆微骊的脸更热了。
她抬眸,气势娇纵:“如果北越王殿下教得不好我可是也不要的。”
“嫌弃本王,你倒是第一个。”樊封挑眉,学着她的表情回道:“可若这个学生太过愚笨,就也怪不得先生了。”
“你才愚笨呢。”荆微骊给了他一拳,却是笑着的。
乖乖穿戴整齐后,荆微骊嘴角噙着一丝笑,规矩地坐在红木椅上,双手并拢掌心盖在膝上,倒是一副乖极了的姿态。
她的目光太过滚烫,樊封难得不自在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脸上有钱。”
打趣完,他便也不再磨蹭,长指顺着抚上,轻轻一拨,几个不成曲的调调便蹦出来。
试了试音,他目色陡然变得凌厉,一鼓作气弹下去。
荆微骊虽然不擅琵琶,也不知道他弹的是那首曲,可也算是循规蹈矩地听了几天,加上她琴艺一绝,自然能听出面前这人的一手出神入化。
前调娓娓沁脾,中调激荡杀伐,后调于悠扬霁月中又混杂着几分难以察觉的如泣如诉。
逐渐的,她入了迷。
按理来说,遇上这么高深的技艺她应当闭上眼睛认真聆听,可一想到弹琵琶的人是他,一想到那张俊逸的面庞,她竟有些不舍得阖眼。
“我把东西送过来——”
琵琶声再度戛然而止,拱门外的人僵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樊封顺着看过去,头一次后悔把他留下了。
对于连灿的出现,荆微骊也很意外,不自然地吞咽一口后赶忙说:“怎么了?”
感受到堆了满院子的肃杀之气,连灿很有眼力见儿地没有走进去,只用下巴指向樊封:“他让我今天一大早去排队,说饕鬄楼的八珍味很难买,还说你会喜欢吃。”
说完,他把东西小心翼翼地放下,溜走时脚底生风。
只是他跑得太着急,完全忘了樊封特地交代过的“保密”一事,更没有注意到男人脸上的森然阴沉。
可他没看见,却被荆微骊瞧了个十成十。
她笑吟吟地将装了八珍味的食盒抱过来,语气微扬:“看不出来呀,北越王殿下这么疼我,派人一大清早地就去排着买吃的。”
樊封叹了口气,故意道:“我疼你你才知道?”
被他反将一军,荆微骊撇嘴,想到这家伙不能给半点好脸色的脾性,她干脆也懒得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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