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什么反反复复说,季家的富贵已经滔天了?为什么说树高多危风?为什么说人这一辈子都有定数? ”
“你的意思是……”
裴笑突然冲过来,蹲下,一把抓住晏三合的胳膊。
“我外祖母因为吴关月被冤枉,怕有朝一日季家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晏三合看着裴笑,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迸。
“你外祖母因为郑家的案子,想到吴关月;因为吴关月的被冤枉,想到京城的官场;因为官场的可怕,而担心身在官场里的儿子。”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啊啊……”
季陵川突然失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支离破碎地嘶喊道:“她……她……连字都不识,她,她……”
“她有脑子,也长眼睛。”
晏三合目光森冷无比。
“她当过家,知道一斤米多少钱;
季家一个月收入多少,开支多少;
知道季家在外头有多少产业,也知道你们兄弟几个每年能挣多少银子回来;
她天天坐在心湖边,挖一个心湖要多少银子,她心里算得出;
家里饭桌上吃什么,衣服穿什么,又添了多少个下人,迎来送往的排场有多大,她心里都有杆秤。
当她发现季家吃的、喝的、用的越来越奢侈;当她发现你季陵川暗中贪污,在替张家敛财时,她还有什么想不到?”
晏三合冷冷笑了。
“或许她还想得更多,她想到了太子与汉王之争;
她想到了儿子是太子的人;
她想到有朝一日,儿子会不会也因为某些原因,成为下一个被冤枉的吴关月?”
“不可能……”
季陵川脸彻底狰狞扭曲,双手握成拳头,用力的捶打着地面,嘴里仍然疯狂地喊着:
“这绝对不可能……”
“季陵川,你真真是小看了你的母亲。”
晏三合的语气中,带着一些连她自己都难以抑制的激动。
“吴关月身上流着陈氏,吴氏两代王朝的血液,她一个渔家女能让吴关月那样的人为她心动,难道只靠一点稀薄的姿色吗?”
这轻轻一句问话,让季陵川心神狠狠一颤。
“吴关月的儿子吴书年亲口对我们说,他父亲坐上王位后,回到北仓河边,和他说起了胡三妹。
吴关月那时候大约年过半百,能让一代枭雄都念念不忘的女子,一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她十六岁进京,六十不到发现吴关月被冤枉,她在天子脚下整整住了四十年,在你们季家这个官宦之家耳渲目染了四十年。
她真的就是你嘴里那个大字不识,大门不出的内宅老太太吗?
四十年间,她看着京城世家的起起落落,看着那些官员抄家,流放,杀头,灭族……”
晏三合眼中突然迸出厉光:“季陵川,你还敢再说一遍不可能吗?”
裴笑被她眼中的厉光吓得心头咯噔一跳,手一松,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整个人都懵了。
再去看季陵川。
他瞪着两只浑浊的眼睛,眼珠子定定的,气息微弱的像是只用一根细丝吊着。
下一瞬,就要断气。
他心里那堵坚不可摧的墙,彻底地轰然坍塌,
“季陵川!”
晏三合疲倦的闭了闭眼睛,声音放得极缓极慢。
“你在牢狱,心里最惦记的不是妻子,不是兄弟,而是你最小的儿子季十二,你恨不得用自己一条命,去替他承担所有的伤和痛。”
季陵川听到小儿子,眼睛里才算有了一点回光返照的光亮。
“你对季十二是什么样的心情,老太太对你就是什么样的心情。所不同的是……”
晏三合眼里的厉光散去,只余悲色。
“你对季十二的担心,关心,痛心,都能说出来,喊出来,她不能。
你们虽是母子,但她在你面前从来没有做母亲的威严。你皱皱眉头,她心里害怕;你口气不耐烦,她就只能远远走开。
她对你所有的担心,关心,痛心,只能在无人的、孤寂的夜里,自己一个人反复在脑海里说上几十遍、几百遍,几千遍。
儿啊,做人别太贪呐!
儿啊,和张家走得远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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