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怎么办,找师叔啊,没听她说有重谢吗?”
两人渐行渐远,陆时从树后走出来,呼出一口白霜。
心说那唐家人不笨,我也不必闲吃萝卜淡操心,救命之恩记在心里,就此别过吧。
正转身,园里又有人说话。
这回说话的是个还带着些稚气的声音。
“林壁,我料得不错吧。”
“小姐怎么料到的?”
“这是西园,住着女眷,大晚上的别说和尚该避讳,就是凡人,也该避讳,这是其一。”
“还有其二?”
“爹丧妻之痛,不过半年,那方丈却硬拉着他下什么棋,下棋是假,想弄点好处是真。上梁不正,下梁歪,这是其二。”
“小姐,还有其三吗?”
“当然有。我们到的时候,那人晕倒在雪地中,晕了多久?”
“不知道。”
“若是才晕的,便是他命好,被我们撞上了;若是晕倒在寺门前许久……哼,可见啊,慈悲为怀不过是他们嘴里念念的。”
静了片刻,那稚气的声音忽的笑了下。
“回头啊,我就写副字重重赏了他们。”
“小姐想写什么?”
“嗯……就写:佛口佛心。”
“小姐这是想成心气死他们?”
“气死他们,总比气死我们好。”
那个叫林壁的丫鬟扑哧一笑:“来人。”
“林姑娘?”
“去和老爷说,小姐思母落泪,我劝不住,非得老爷陪着才行。”
“是,小的这就去。”
“完了林壁,你跟我学坏了。”
“那……我再变回来。”
“变什么变,我就喜欢你坏点,咱们这叫走坏人的路,让坏人无路可走。咦?我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啧啧……我真是太聪明了。”
“小姐,哪有自己夸自己的?”
“娘若在,她会夸我的;如今她不在了,她夸我的那份,我不得自个补上去……”
那一瞬间。
天地安静极了,什么声音都没有。
陆时感觉自己沉浮在一叶小舟上,四面都是水,他一个人,看不到前路,亦没有归途。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种人,不仅有爹疼,还有娘爱?
一种发自内心的嫉妒和恨意涌上来。
凭什么呢?他问。
凭什么有人在天上,有人在阴间?
陆时突然不想走了,救下他的既然是唐家,唐家都没有赶,他为什么要走?
他又回到了那间斋房,直挺挺的躺下去。
很快,小和尚口中的“师叔”来了,替他把了脉,施了针,然后骂骂咧咧,吹灯离开。
黑夜中,陆时睁开眼睛,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委屈。
这种委屈没有在他被吊到梁上的时候出现;
没有在他小小年纪扛石头的时候出现;
没有在母亲用棒槌打他的时候出现;
它出现在此刻,此刻,此地,在听过那个稚嫩的声音说“娘会夸我的”的之后。
娘,会,夸,我,的。
二十二岁的陆时,不由地潸然泪下。
……
再醒来,已是两天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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