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也看不清眼前?的黑白。
连烛光是暖色还是冷色,视线里都只余一片混沌。
也许他此刻否定?的不是云桂。
而是记忆里那个疼他爱他的父皇。
那个像寻常百姓家的父亲一般慈爱的爹爹,愿意陪伴病中的他,还能用宽阔的脊梁背他的爹爹。这?么好的父亲一遍遍告诉他“父皇不委屈,父皇不难过,只要?我们一家三口安安稳稳便好”。
他的父皇为什么是云桂口中的模样?
为什么母后在他每一次的质疑中不辩解,不告诉他她曾是温立璋的妻?
云桂埋下头:“皇上,您还记得您与太后争执时说过的话?么,您说历朝仁君都不是您的榜样,您都不会学?,您只会听先皇的话?。”
戚延记得,那一年是父皇病重,母后要?他勤政爱民,学?着历代贤主。他反驳母后,他那时很叛逆地说他不要?她管,她根本?没有资格管他,他若要?当一名仁君,他只会以他的父皇为榜样。
“父皇在孤眼里胜过千古帝王,胜过你口中无私为民的温家军”这?是戚延那时的原话?。
云桂道:“先皇做的一切太后都不知晓,太后愧对先皇。而您那般说后,即便太后察觉出先皇一些问题,她也不会再告诉您。若您眼中崇敬的父皇有污点,您还会再做一名仁君么。”
戚延死死攥着袖中拳头。
所以他的母后宁可?要?背负他的憎恨,也从来不会提他父皇的不好半句?
她凭什么不让他知道真相。
就为了这?天下苍生?
殿中阒静无声。
许久之后,云桂问:“皇上,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呢?”
戚延薄唇颤动,却说不出话?。
他想听云桂说他的父皇不是这?么不堪,他想听到母后与他从来没有在父皇的算计中,从来没有。
云桂张了张唇,终是垂下头,没有再说出更刺伤人的话?。
荣王为什么敢造反,是因为先皇的驭权之术。
他夸荣王最有他的影子?。
连先皇都想过他最宠爱的戚延若有朝一日?站在了他母后与温立璋那边,这?帝王之位便不会再传给这?样的儿子?。
云桂缄默了,只安静地从怀中掏出三道圣旨。
他高?抬双臂呈给戚延。
可?戚延死死望着它们,许久都没有来接。
漫长的沉寂过后,戚延终于伸出手,痉挛般地展开圣旨。
是他无比敬爱的父皇的笔迹与玺印。
圣旨上写,若先皇驾崩后,太后与温立璋重圆。
诛温立璋。
太后百年后合葬帝陵。
戚延颤抖地,猛地合上圣旨。
手上余下的两道他却不敢再看。
他这?双手练过剑,与无数江湖剑客比过武,从不畏怕刀光剑影与鲜血,却不敢触碰这?两道圣旨。
漫长的寂静过去,他才颤抖地打开。
离谱得可?怕。
他想哭,可?却哈哈笑了,滚下热泪。
他无比敬爱的父皇说,若他认温立璋作继父,尊温立璋摄政,不依照圣旨处死温立璋,若他被皇后美貌魅惑,可?以废了他的帝位,可?以赐死皇后。
这?手中最后一道圣旨,是转封荣王为帝。
守着温夏五个日?夜的人,明明安静到不敢发出一点动静打扰温夏的人,终于在这?一刻哈哈地大笑,却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他的眼睛红了,泪流干了,心也好像死了。
“皇上,您可?还记得成?昭十九年,宫里有个小太监净身没有干净,与太妃宫中的宫女秽乱宫廷?”
戚延的哭笑已?经停了,他没有心情再去回忆云桂的话?。
云桂说:“当时先皇下旨,要?彻查所有内侍,老奴一把年纪被拉去净身房,您途中遇见,老奴求您开恩,是您让老奴免了多余的罪受。就当是老奴回报您吧。”
戚延记得,当年父皇震怒,下令所有内侍都要?再去补刀。云桂三十多岁,再去挨一刀也许就会丧命。他不过只是随口一句话?罢了,于他而言这?哪是什么恩。
云桂朝他深深叩拜:“皇后娘娘所受之罪……全最无辜的。老奴谢过您与皇后娘娘救下展儿,老奴与展儿会终生为您做牛做马!”
云桂叩了响头,跪行退出了宫殿。
踏着夜色离开皇宫,云桂苦笑着流下一行泪。
当年戚延救他,免去的不是他多余的罪,而是他应受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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