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凉水浇透的衣服紧贴他的躯体, 骨节突出, 依稀可以辨出肋骨的形状, 往下是平坦微微内收的腰腹, 胯骨往下是笔直纤细的长腿。
仿佛一杆被风雪剥掉外皮只剩斑驳内里的枯木。
蒋春眠觉得他瘦得有些可怜,拨开人群收起自己藏好的手机, 说道:“老师!我可以作证,张雁回没有谈恋爱,是方正祥先惹的事。”
教导主任瞪着眼:“你作证?你怎么作证!”
蒋春眠将自己昨晚看到的场面说出来,直接道:“方正祥的行为是故意伤害,应该报警,张雁回身上的伤口就是证据!”
教导主任顿时头大,“别想什么就是什么!要是学生打闹都能报警,警察忙得过来吗?现在是上课时间都回教室上课,张雁回这件事……”他沉吟片刻,面色和蔼哄劝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方正祥的行为是过了,我会教训他的,其他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
蒋春眠鼓着脸还要继续说,袖口被轻轻扯了扯,回头看见张雁回虚弱的笑脸。
“谢谢你。你回教室上课吧,我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教导主任还有事要忙,随便吩咐旁边的学生带着张雁回到医务室就离开了。
蒋春眠自告奋勇代替被指的那人,和张雁回到了医务室。
换好衣服的张雁回面色仍旧发白,眼瞳漆黑,蒋春眠想起在厕所门口产生的诡异情绪,好奇心驱使她靠近张雁回,想要了解清楚,为何每次在他身边,都会产生股莫名其妙的阴冷恐惧感。
……明明他看起来是个温和腼腆、甚至有些怯懦的男生。
观察良久,没有再产生那股诡异的情绪,蒋春眠的思绪慢慢地回到先前的事情上,她略显气愤地说道:“我思来想去,还是应该报警!”
张雁回抿着唇,颊边挤出深深的酒窝,面容显出几分清俊的秀气,垂落的眼睫仿佛密密的黑色亮羽,良久,轻声回道:“没有用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带着仿佛置身漆黑深渊的茫然惊惶。
“方正祥有位表哥在警局工作,就算将我打成重伤,有医院开据的伤情证明,顶多就是把他带到警局批评教育,再多的惩罚没有了。再之后他会变本加厉……”
“你怎么知道?”蒋春眠疑惑道:“这也太悲观绝对了吧!”
张雁回看向坐在旁边的女生,微微愣神。
是啊,他是怎么知道的?
不禁想起跌倒在冰冷潮腥的厕所地面时候,那些在眼前闪现过的画面,仿佛潘多拉的魔盒,带着未知的诅咒降临到他的身上。
他看到绝望躺在地面的自己、看到奄奄一息的自己、看到纯白孤寂的医院里那抹无助的背影,还看到方正祥得意洋洋的嘲讽笑脸,将他扯到角落放肆地殴打……
与此同时,排山倒海般的怨毒侵占他的心神,他感到有汪洋的血海在翻涌,他的眼球在鼓涨,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血丝一根一根地裂开,密密麻麻地遍布眼球,有什么将要突破他的心脏,变化成未知的怨恨……
——转变在高昂嘹亮的警报声中戛然而止!
那些险些将他吞没的浪潮褪去,他喘息着,犹如逃脱劫难般,灰暗的玻璃世界裂开缝隙,陌生的女生出现在眼前,穿着规整的蓝白校服,黑色花苞盘在头顶,眉眼带着股凛然正气,等他在茫然中回神的时候,已经换好衣服坐在干净的医务室病床上。
蒋春眠当然想要帮助张雁回,但她跟他的关系毕竟只是普通同学,说再多怕人嫌烦,就坐在隔壁的床位上耐心等待,医务处的老师到隔壁配药,张雁回除却满身伤口,还有些低烧。
挂好吊瓶,医务处老师交待换的药瓶,接了电话就离开了。
张雁回不好意思地说道:“你回去上课吧。”
“你自己可以?”
得到张燕回的肯定回答,蒋春眠转身离开。
回到教室,蒋春眠还没坐好,前桌男生便回头说道:“你怎么敢惹方正祥啊!”
蒋春眠掏出课本,略显困惑地回答:“我没惹他。”
前桌男生怯声道:“方正祥睚眦必报,性情暴躁,他们班里的同学不敢惹他,课间方正祥睡觉,一丁点声音都不敢出,要是吵到他的耳朵,下场惨绝人寰!”
说话的过程里,前桌男生的面色骤然发白,叹口气,“张雁回也是惨!可见长得好看也不是什么好事,这不是天降横祸吗?”
“就是就是。”蒋春眠赞同点头。
前桌男生瞥了眼蒋春眠还不知大祸临头的洒脱模样,把话说明白,“你带张雁回到医务室,方正祥同样不会放过你的!”
蒋春眠仍旧那副无知无觉的笑脸,说道:“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同学被欺负吧!谢谢你提醒啊,我以后注意点。”
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最保险的手段就是请老师帮忙,没想到李德那么窝囊,竟然悄悄溜走了,对未来可能会被迁怒报复的忧虑只在心里逗留片刻,紧接着怜悯正义的情绪占据上风。
她不后悔做出的事,但等教学楼停电,她被锁在黝黑深暗的医务室里的时候,愤怒不可遏制地涌出来。
放学前一刻,有同学传话说他刚从医务室回来,张雁回有事跟她说,蒋春眠没多想就去了,谁能想到方正祥的报复心这样强!竟是半点都等不了,骗她到医务室后,就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将门锁上。
透明玻璃门外拴着铁锁,蒋春眠蹙眉,愤愤地推了一把门,无济于事,暗暗骂了方正祥几句,平复心情,张雁回可能还在医务室里,她摸黑爬到二楼的病房。
不过短短瞬间,医务室的温度降了好几度,门窗的缝隙渗进冰凉密集的雨点,沿途蒋春眠将敞开的窗户关好,借着暗光打量门窗的缝隙,失望地收起借助门窗离开的心思。
医务室有两层楼。
病房安置在二楼的各处房间,视野越来越暗,仿佛能够听到楼外的冷风呼啸,似要撞破墙壁阻隔,催倒墙体。
蒋春眠抱紧双臂,对于方正祥报复的行为她只觉得愤怒,但在沿着楼梯往上走的时候,却有股莫名的恐惧攫取她的心神,就好像黑暗的楼梯尽头,有未知的危险在等待她。
蒋春眠的脚步停留在最后的台阶上。
遥遥望向二楼的走廊。
她记得张雁回需要挂三瓶药水,此刻应该还在挂着最后一瓶,他还在病房没走吧?蒋春眠不是胆小的人,但此刻在黑暗环境里,耳边吹来呼啸冷风,不受控制地胆颤了颤,接着提着一口气喊道:“……张雁回?你在屋里吗!”
“我在。”
冷不丁响起声音,蒋春眠的脚步往后一撤,幸亏握着扶栏这才没有摔下去。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