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茶水一饮而尽。
“程延那小子心悦凝珑,这事你我都知道。我把程延当义弟,他的心上人我怎么可能会不保?凝家好歹算凝珑的母家,凝老爷与夫人又将她养大,看在程延的面子上,我怎么可能不救凝家?不过还有另一方面……”
他掂起一本记录着前朝所有朝臣的簿子,扔到胡昭仪面前。
“当初宰相派式微,我与程家是造反派,以凝检为首的是中立派。若非中立派支持,我定不会如此轻松就夺得江山。现在凝检是落魄了,哼,想当初不知有多少人排队等着巴结他!我这一壁江山,半壁是程家,半壁是凝家。你当老臣就是好人?哼,他们就是想踩着凝家上位,成为第二个凝家!”
李昇指着簿子其中一页,“你看看,当初有多少人站队凝家?现在他们不敢出面求情,是怕牵连自身。人都是认领头的,但凡有一家站出来给凝家说话,那凝检早就被说成是绝世忠臣了!”
他怕这些话胡昭仪听不懂,便换了一种方式解释。
“世上哪有人经得起查呀?若真是要查,那六大世家一个都跑不了。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无非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计较罢了。贵胄门阀的威力我们都清楚。拿凝家开刀,也是想警告其他世家:从前幼帝昏庸,任由他们肆意为之。如今可不同了,往后再敢贪,我绝不再讲情面!”
胡昭仪这才松了口气。
她敛眸道:“官家想是一回事,但做又是一回事。道理心知肚明,但对外又不能明显放水。还是在我这里躲一躲吧,等世子回来,再与他商议商议。”
李昇点头说好。
过会儿他悄摸去了前殿,正好遇见程延求见。
李昇像看见救星一般,总算松了口气。
“你爹虽是嗣王,但他不好管事,大小事都托付给你。所以你也别嫌我烦,三天两头把你叫来。”
程延卸了易容,脸上仍旧不舒服。
他照了照镜,想看看脸上有没有起疹。被李昇看见了,又是一番腌臜。
“你是官家,不是从前的荣王。做什么决断,不是在你一念之间吗?”程延道。
李昇说哪有那么简单,“说来说去,还是为凝家那事。满门问斩嘛,我怎么舍得?升官还是贬官,如何决定?这事情太复杂,又想不出个解决方法。”
程延失笑:“当初选择拿凝家开刀,难道不是官家你自己决定的吗?如今真到了要开刀的时候,你反倒又不舍得。”
李昇回怼:“难道你就舍得?”
程延说回正事:“当日出狱,当日升官确实不妥。那帮老臣既然喊着要凝家满门问斩,那干脆就照做好喽。”
李昇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先抑后扬?倒不失为一计。凝检还是有些真功夫傍身的,若出狱后戒了贪心,那定是一大助力。他能带动很多人,他若忠心待我,那六大世家自然不在话下。然而抑容易,扬却很困难。”
程延回:“不过刚说要给凝检升官,有些人便坐不住了。那好,干脆就趁现在放出凝家要满门问斩的消息,让那些人先得意一番,降低警惕。抑扬不是问题。自古以来,贬谪或升迁只在一念之间。一事错,便能引来贬谪。一事成,便能步步高升。这些都是可控的。”
李昇觉得有理。
又问起程延关于巫教派的事。
“他们现在怎么没动静了?”
“在等你放松警惕。”
“那教首只知他叫秦适,旁的信息都是假的,再查不出更多。擒贼先擒王,若能擒住那教首,其他就好办了。”
程延呷了口热茶,直接戳破教首身份。
“教首秦适,其实是凝家大哥凝理。他与顾将军勾结,等你把江山整顿好,人家再一把夺过去。”
李昇倒不算太过震惊。原先他与程延已经隐隐猜到凝理在暗地里做着什么坏事,只是没想到,看起来十分文弱的凝理,竟是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程延道:“想必凝家还不知他的另一重身份,我们暂时也不必急着去戳穿。既然凝理要演,那我们也陪着他继续演下去。”
对话间,外面老臣的叫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李昇又头疼起来,“还是拿这帮老顽固没办法。他们倚老卖老,一受委屈就拿出要横死的架势。”
程延不禁嗤笑,“领头的老臣姓顾,是顾将军的叔父。人家现在可是拿钱做事,故意给你添堵呢。”
只这一句便点醒李昇,“我还当他们是真心抱怨不公,原来竟也是为了自身利益。”
程延回:“所以才要先抑后扬,先降低他们的警惕心,再一击致命。”
不过凝家可以再继续受压抑,凝珑却再不能。
程延原本想光明正大地把凝珑接走,让所有人看到他对她的偏爱。不过如今为了大局,只能捏造出强夺她的假象。
他把接凝珑出狱的计划跟李昇讲了讲。
倒是很可行,不过李昇想得远,为程延与凝珑的未来担忧。
“你还嫌她不够恨你啊。”李昇提眉斥道,“我早就劝过,你要想逃出来打仗,那就该让一个傀儡假扮你,先待在凝府,与他们一起被捕入狱。你倒好,直接搽去易容膏骑马打仗,该做的掩饰一点都不做。”
程延沉默下去。
李昇又说:“她现在认定冠怀生是骗心骗身的骗子,是彻底背叛她的叛徒。我要是她,恨不得把你给撕了。你倒好,不仅不避风头,反倒想用冠怀生的身份把她带出来。也不知你是胆子大还是没脑子……”
程延叹了口长气,避而不答。
李昇无可奈何,“也罢。消息一旦放出去,我们便要把这出戏演得天衣无缝。我贬凝家,你强夺凝珑,一套戏演下去,自然会降低他们的疑心。”
说是“满门问斩”,其实凝家人一个都不能动。
不过李昇到底没真正说过要问斩凝家,他利用舆论,将一个不可信的谣言越传越真,让那些急着跳脚的小人现身,自己隐退看戏。
风声传得很快。
待程延走到垂拱门前,诸位老臣已经听探子来报,说凝家问斩在即。
这时候人也不吵了,都在竭力掩饰脸上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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