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站在圆坛上静静看着,视线穿过众人与那位北秦国师交汇。今时今日圆坛上乃是真正的帝王,即便内里的魂已非阳魂,并不能在身上久留,亦无错可挑。
他看着国师变化的神情,挑衅般地扬起笑容。
秦见祀也看着他。
“恭请陛下喝祭酒——”巫师扬起黄纸,火光一触而逝,以粮为媒,呈上一碗酿制的黄酒,不知情况的左相随同众人俯下身行礼,流露出嘴角笑意。
这碗酒下肚便能逼出附身野鬼,只消这位帝王饮入口中,一切即大功告成。但他不知,这碗酒早被秦见祀换了汤水。
小皇帝伸出矜贵的手,手微微停滞片刻,随即一饮而尽。
左相仍旧俯着身子,一动不动。
砰然,那只手骤然抓紧,随即再也抓不住碗壁,一下失手落在地上,连着身子都往后倒去。
酒碗在落地的那一瞬间,响声中碎裂成了几瓣。身边人顿时惊呼起来,“来人!救驾!”
“陛下——”
“传太医,快传太医啊!”
俯身的左相听着这声音,嘴角笑意不断扩大。
圆坛上,倒下的小皇帝徒然瞪大了眼,捂上自己的喉咙,他急促呼吸着,脸却渐渐涨红,他想要抓住什么,最终抓住了秦见祀的一片衣袂,他躺在地上看着半跪的秦见祀,秦见祀也看着他,平静目光下涌动着什么。
真是个疯子。
小皇帝想笑,却笑不出来,只能嗬嗬地发出痛苦的声音,他只知道他必须要撑下去,撑下去,演好这一出戏。
王孝继着急喊道:“陛下怎么会在这时候哮喘发作!”
哮喘?
訇然,左相抬起眼来,怎么会是哮喘!
御医急急赶到了,窒息感不断地上涌,小皇帝用手哆嗦指着酒,暗示酒中有问题,他最终无法忍受这苦痛了,紧紧闭上眼,在窒息感中不断地下坠,直至坠入深渊。
偏殿内,贺子裕如有感应般地站起身来,他狠狠地撞向殿门,最终被符箓弹了回来。
“秦见祀!”他徒然大喊着,“放朕出去!”
“秦见祀……”
贺子裕痛苦地捂紧头,不知为何眼中倒映出祭坛的景象来,他看着周围一圈宦官大臣将祭坛上的小皇帝紧紧围住,只有秦见祀站在最外围,云清风淡地看着跪伏的左相。
四目相对间,左相的身子一点点开始发抖。
而包围圈里头,御医正在做着什么,推搡着众人散开去留出可呼吸之地,王总管哭得撕心裂肺。“陛下——”
“陛下您振作点啊!”
“陛下他,他像是没有气了……”
訇。
御医一下瘫坐在地上。
贺子裕瞪大眼望着这一切,望着小皇帝逐渐离体而起去,有两个阴差出现了,抓扯着他就要离开。贺子裕急急想要追上去却撞上了殿门,才发觉他仍然在偏殿之中。
“等等,再等等!”
没有人看见他,没有人听见他,秦见祀打横抱起那副没了气息的躯体,要来偏殿寻他。只有小皇帝心有感应般地望向贴着符箓的那处偏殿,随即像是笑了下。
贺子裕一次次冲向殿门,只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骨髓血脉中一点点剥离开去,他痛苦地皱起眉头。说好的只是有风险,他一直以为会有挽回的余地,为何一切都会来不及阻止——
“野鬼,”耳边有声音说,“这么久一直叫你野鬼,今日,贺子裕这个名字还是完全交给你吧。”
“不,我不需要你来替死,”贺子裕疯狂摇头,他像是已经失去过一次了,如今又失去第二次,隐隐像是前世尘封的记忆被打开,他看到几百年前的战乱之中,有人穿着他的衣裳从乱军冲了出去,最后为乱军所射杀。
曾经也有人替他死过,那人是他的骨肉血亲,曾经替他死了一次,如今还要死第二次。
那人在蜿蜒血泊中笑着说,会永远保护他的哥哥。
“记住,你不再是野鬼了,你就是贺子裕。”那道声音轻轻的,像是在安慰他,“贺子裕,再见啦。”
·
忽然间,小皇帝彻底不见了身影,半空中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
第57章 周朗是秦见祀
书架倒了,只剩下书卷散乱在地上,徒然被清风翻弄着,窗子透着风进来,里头却空无一人,阴森森平白多了几分可怖。
前世尘封的记忆缓缓被打开,贺子裕恍惚看到几百年前的战乱。
前朝亡了,生灵涂炭。
而地上,赫然有本前朝秘史正翻开着,那是前朝的通史,翰林院的旧编。
几月前太傅让贺子裕好好看看,而贺子裕只看到史书记那前朝太子刘遏,刘遏在亡国之后几经流离,最后遭受万般折辱,死于当时起义军中。
后来要看的书太多,这本就被贺子裕丢在了一旁,只一句“蛾贼杀遏以祠天”,草草写下了那位亡国太子刘遏的结局。
如今那半泛黄的史册纸张,小楷抄写的字体端端正正,印在书上的刘遏悄然像是沾了血,发着滚烫,且越发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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