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就要跨步上前。
薛玉霄赶紧拽住她:“你怎么是个炮竹脾气,站后头去,跟我学学,人得大度。”
韦青燕被亲妹妹拉到薛玉霄身后,说要跟少主人学“大度”,一时间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里面的谈笑声阵阵,薛玉霄迎着笑声从正门进入,一进门,里面的笑声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样,尴尬至极地卡住了,堂中忽然变得死寂。
没人想到她真会来。
也没人真的想得罪薛氏。
薛玉霄环顾一周,崔明珠果然还没到,要不然这些人的舌头还真保不住。她望了一眼上首,似笑非笑地问候:“芙蓉娘,久违了。多日不见,你还是这样喜欢背后说人闲话。”
在场的人看到她笑,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腿肚子都开始转筋——这阎王草菅人命,一怒之下说不准会马上开始拔剑杀人。
就在众人冷汗津津时,李芙蓉反唇相讥:“婵娟娘的闲话天下人都说,立身不正,还怕多我一个说?”
薛玉霄摇头道:“这世上蠢笨的人多,聪明的人少,你跟着那些蠢人说蠢话,可见你也是个蠢货而已。”
李芙蓉一愣,火气登时涌上来,额头的青筋都凸起狂跳,她想不到薛玉霄会有这么辛辣敏捷的口齿,几乎拍案而起。
此刻,门外响起簌簌的足音。一个侍奴抖如筛糠地从薛玉霄身侧走过,跪地禀报:“主人,兰台侍御史崔大人到了。”
这位兰台侍御史就是崔明珠的三姨母。
李芙蓉瞬间转怒为笑,亲自走下来去迎接,路过薛玉霄时还不忘冷笑讥讽:“希望在崔大人面前,你也能说出这样尖酸刻薄的话。”
薛玉霄不骄不躁,毫无怒色,只是微笑轻叹道:“借芙蓉娘的吉言。”说完便转过身,跟在场的士族后辈一起去迎接。
她周围空出了一大圈儿,大家都知道她接下来一定会丢脸,没有人愿意跟薛三娘站得太近。
薛玉霄望向车马,见到崔家三姨母——兰台侍御史崔征月从车上下来,手里像拎个小鸡崽儿一样把一个女郎领了下来。
那身形、那打扮,那蔫了吧唧霜打茄子一样的脸色,这不是崔明珠还能是谁?
薛玉霄用手里的团扇轻轻贴了贴掌心,怜悯又无奈地看着她。等到兰台侍御史被众人送进点评的席位上之后,崔明珠果然钻了过来,挤到她身边,一脸悲苦地道:“三娘,如果我被李芙蓉用浅显的问题问住了,姨母真的会揭我的皮!”
“哦。”薛玉霄道,“你的皮厚,不妨事。”
崔明珠呆呆地看着她,一头栽到薛玉霄的肩膀上:“你说的女史在哪儿,快来救命。”
薛玉霄一拍胸脯,递给她一个要自信的眼神:“我还不够饱览群书?”
崔明珠像是吃饭被狠狠噎住了一样,她扭过头,看了看外面的井口:“……你别逼我,我会跳下去的我告诉你……”
第6章
很多人想在崔侍御史面前扬名。
崔征月此前到民间采风,回到陪都才几日而已。这几日会见亲友、训示崔明珠,除朝中事外,还没有参与过什么大的集会。
这次她能来,其实并不是要考较崔明珠的才学,而是代好友——就是在座诸多官家娘子的老师,代为考量弟子。
崔明珠坐在薛玉霄一侧,两人之间隔了一个温婉秀丽的女史,此刻正挽袖磨墨。其余的各人身旁都有一个识字记录的女官,好把辩难的内容写下来。
崔明珠悄声道:“你知道她会问什么吗?”
薛玉霄还未答,李芙蓉就请崔征月出题。这位侍御史并未推脱,目光扫过自家女郎看了一眼,道:“就以‘有情而无累’为题吧。”
“有情而无累”是王弼提出的一种理论。
李芙蓉先是谢过崔征月,说了几句场面话,随后果然转过头来,露出令人牙齿战战、莫测的笑容:“谁人不知京中最有情有趣的人物,莫非薛三娘子和明珠娘莫属,这么好的题,两位难道无意作答吗?”
崔征月皱眉不语。她还不知道崔明珠给薛玉霄牵线保媒、强娶裴饮雪的事情。
众人看李芙蓉开口,终于鼓起勇气附和,窃窃私语不断,将这事“只言片语”地漏进崔征月的耳朵里。
“要不是明珠娘‘有情’,也不会成就这样的‘好姻缘’了。裴公子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在她这位金兰好友手里,毁了终身……”
“圣人有情无累,她这分明是无情之举……”
“天子脚下,真是无法无天……”
李芙蓉说完这话,就洋洋得意地抬起下颔,她料定两人不敢辩驳。
崔明珠气得把手指头掰得咯吱响,薛玉霄却道:“你应答便是,说不出话就看纸上。”
众目睽睽之下,更在她三姨母的眼皮底下,崔明珠就算不是很信任她的可靠程度,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起身。她向崔征月行了个礼,借着眼角余光去看女史纸上的字迹。
字还没看清,倒看见薛玉霄在女史耳畔轻声低语,她脑海热流一涌,差点没血压升高昏过去——薛婵娟怎么来真的啊!她这半个来月,对新儒学能有个屁的见解,难不成还真要靠她的“天资颖悟”!?
李芙蓉看见她的面色,冷笑一声,催促:“明珠娘难道听不懂题?要不要我解释给你?”
崔明珠一咬牙,定神瞄了一眼纸上,有点不顺畅地照着表演出来:“圣人有情而无累,便是心中有感情,却不被感情所累,就如庄子所言,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不伤……因为圣人之心包藏宇宙,广纳寰宇,宇宙当中所生的喜怒之情、哀乐之情,皆是自然而然……”
她说着说着,发现内容进展到了自己完全不懂的境界,四周的喧闹渐渐平息,逐渐变得安静至极、落针可闻。
崔明珠不知道自己说得是好是坏,还以为薛玉霄让女史写出来的内容太过离谱,她顿了一顿,抬头看去。
李芙蓉的身体坐得挺直,震惊中杂糅着一丝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众人瞠目结舌,不由得身体前倾,似乎想要更多地听下去。
崔征月面色稍霁,说:“继续。”
崔明珠一下子活了,瞟了一眼纸上的字,清了清嗓音:“圣人的有情皆是自然,喜怒也是自然。无论是喜是悲,都在于物、在于事、在于当下,而当这个当下过去后,喜怒便也随之消散了,这就是有情无累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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