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终于清静, 陶南风也定下了心神。
向家新居的堂屋布局和普通村民一样, 北面墙上挂着一幅麻姑献寿图, 两旁挂着中堂, 长条桌上供着神龛、牌位与香火。
脸盆里的热水蒸腾起阵阵白气, 扑在脸上暖暖的, 手中毛巾香香软软, 还带着股阳光气息。
梁银珍笑眯眯地站在一旁, 专注地看着陶南风, 越看越欢喜。
这姑娘眉眼如画、态度大方和气,举手投足间带着股书香雅气,一看就知道是个有知识、有教养的读书人。
往事一幕一幕从眼前划过,梁银珍胸口一痛,眼眶又是一红,她慌忙低下头,撩起围裙按了按眼角,声音颤抖地解释着。
“孩子你莫见怪,这人要是年纪大了,毛病就多。越是欢喜,这眼泪啊就控制不住。我这是心里高兴,高兴……”
向北没想到母亲会欢喜得失了态,上前搂过母亲肩膀,安慰道:“好了,好了,妈你别哭,这是陶南风,江城来的知青,是……我对象。”
陶南风低头将毛巾浸在热水里,手刚刚浸在热水里,听到向北这句话,脸有些发烫。
虽说是第一次见家长,但陶南风却感受到了来自长辈的善念与喜爱。
梁银珍似乎比她还紧张,眼睛里透着忐忑、期待与欢喜。
面对这样一双母亲的眼睛,陶南风微微一笑,弯腰鞠躬,声音诚恳而清亮:“阿姨好,我是陶南风。”
梁银珍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向北带回来一个姑娘,这种巨大的欢喜已经让她有些云里雾里,听到陶南风如此礼貌地唤自己“阿姨”,她整颗心都要化了,忙不叠地应道:“欸、欸、欸,好孩子,好姑娘。”
向永福右手提着一刀刚从房梁上取下来的腊肉,笑容憨厚:“来了就是客,先坐、先坐。忙了一上午,肚子饿不饿?马上就做饭啊。”
陶南风乖乖地冲着向永福再鞠了一个躬:“伯父好。”
向永福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连连点头:“好好好。”
他是一家之主,比梁银珍镇静一些,将手中腊肉往她手中一塞:“银珍,赶紧蒸碗腊肉去,我来帮你看火。”
说罢,两老一起往灶房而去,留下两个年青人相处。
向北站在一旁等陶南风洗过脸,便上前接过她手中毛巾拧干,晾在堂屋西面墙上的一根麻绳上。
他再就着热水洗了个手,弯腰端起脸盆,顺手将洗脸水泼在堂前空地。
一连串熟练的动作完成之后,向北倒了杯热茶递到陶南风手中,双手托着她的手掌,眼中满是笑意:“南风……你真的很好。”
茶杯热乎乎的,向北的手掌暖烘烘的,陶南风低头喝了一口茶,茶味清淡,透着股柴火香。她抬眸看一眼向北,微笑道:“这茶挺好的。”
向北看她喝得自然,没有半分嫌弃,嘴角笑意更深。
“这是今天春天我上山采的野茶,我母亲用家里铁锅炒过再晒干,就是普通的农家茶,难得你喜欢。”
陶南风是城市来的姑娘,又是教授的女儿,自小娇生惯养。自己家在农村,父母务农、没有什么文化,可她第一次过来认门却自然随和,半点架子都没有,这样的姑娘怎么能不让人心疼?
屋外虽有北风呼啸,但屋里却温暖如春。
陶南风的目光被堂屋正前方燃着的香火所吸引,慢慢走近,细细看过去。
条桌上供了十几块木制牌位,上面用正楷写着一个个名字。
向北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浅浅的悲伤。
“这是我爷爷奶奶,这是我两个伯伯、一个姑姑、两个叔叔,这是我的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这是……我小姨和姨父。”
梁银珠、钟慕阳,陶南风在心里默默念出这两个名字。
向家供奉的祖先牌位里怎么会出现梁银珍的妹妹与妹夫?陶南风觉得有些诧异。
向北的家人怎么会去世了这么多?牌位里出现的“向东”、“向南”、“向茜”这三个名字看着十分刺眼,因为与“向北”太过相似。
陶南风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向北,向北在香炉插上三柱香,轻声道:“当年鬼子进村大屠杀,再后来搞革命,家里人参军打仗,打鬼子、打白狗子,都死得差不多了。我妈生了四个,只活下来我一个,唉……”
陶南风心头一紧,喉咙口一阵酸涩感涌了上来。
难道向北家人丁稀少,原来是这样。
向北父母目睹这么多亲人死在战场,却依然送仅存的儿子上战场,这样伟大而朴素的情怀,令人敬佩。
她端端正正在牌位前三鞠躬,态度变得谨慎起来。
向北站在一旁看她恭敬鞠躬,心中感动,伸出手搂过她肩膀,将她拥入怀中,轻声道:“没事,都过去了,我们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是不是?”
陶南风轻轻靠在他胸膛,心中一片柔软。
闲聊得几句,梁银珍与向永福过来唤陶南风吃饭。堂屋正对着大门,冷风吹着,饭桌便摆在了西边厢房正屋。
一个蒸腊肉,一个腊肉炒干笋,一个大蒜叶炒土鸡蛋,一个香煎小鱼干,一个清炒白菜苔,一个肉丸豆腐汤。
五菜一汤,有鱼有肉有蛋,已经是农家能够准备的最丰盛午餐。
梁银珍越看陶南风越爱,时不时地往她碗里挟菜:“这都是家里自己做的,喜欢就多吃点。”
长者赐、不敢辞,陶南风一边说着谢谢,一边大口吃饭。好在陶南风不挑食,每一样都吃得津津有味。
向妈妈煮的饭香软可口,炒的菜咸香可口,腊肉蒸熟之后肥肉变得亮晶晶的,似乎透明玻璃一样,一看就让人很有食欲。
向北看她吃得香甜,心里也挺高兴。
待吃完饭,他将羊毛围巾送给母亲:“妈,这是陶南风从江城带来,送给你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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