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玉白他一眼:“都开了,赶紧喝吧,还得退瓶子。”饮料也可以带回家,喝完再来把玻璃瓶退给店家。不过他们来一次太麻烦,万一碰碎了瓶子,五毛钱就打水漂了,还是当场喝掉吧。
李磊瞧见盖子已经打开了,确实不能退,只好停了车进来了。
他把柜台上铁皮的瓶盖捡了放口袋里,这东西攒多了能卖废品,还能砸扁了玩,对孩子们来说也是个宝贝。然后他拿着果子露,递到徐宁玉嘴边:“你先喝。”
徐宁玉没拒绝,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跟那种廉价酸梅汁很像,感觉满嘴添加剂的味道,喝不出什么果汁味。他摇摇头:“我不喜欢这个味,剩的你喝完吧。”
这小家伙不爱喝,原来就是给他买的。李磊心里暖烘烘的,拿过来仰头“咕咚咕咚”喝掉一半,又要喂给徐宁玉喝。
徐宁玉使劲摆手:“我真不想喝。”别人喝过的东西,他更不会动了。
李磊这才一气把果子露喝完。半大的男孩,能吃能喝,肚子就跟无底洞似的,多少东西都能装下。
“果子露真好喝。”李磊用手背擦了擦嘴,脸上满是少年人阳光的笑。
徐宁玉点点头,没说什么。
虽然李磊在他面前从来没抱怨过,他也能看出来,李磊在家里很不受宠。身上总是两套旧衣服来回换着穿,一套还是校服,里面的衬衣更是旧得都烂了。
煤矿工人工资高,徐宁玉在学校里还真没见过哪个学生穿打补丁的衣服。
李磊喝完把玻璃瓶子还回去,催着老板退五毛钱。结果徐宁玉又对老板说:“叔叔,先别找钱,麻烦再拿个歪歪油。”
歪歪油就是蛤蜊油,一个小孩巴掌大小的蛤蜊壳里装着白色的膏状物,简陋点的就直接用白纸卷一管,是这时候非常常见润肤品。
本地土话里,把带壳的河蚌类软体动物统称为歪歪。要是跟这边的人说蛤蜊,估计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是什么。就是这小卖部的老板,天天看着外面印的“蛤蜊油”几个字,还一直念成“哈利油”呢。
李磊不止嘴巴干,天天骑车,手也冻得通红。徐宁玉拿了蛤蜊油,直接递给他:“等下涂在嘴上和手上。天冷了,以后骑车要戴手套。”
李磊握在手心里,摩挲了一下那滑溜溜的贝壳,低头一言难尽地看着徐宁玉:这个小人精。怎么感觉小玉更像当哥的啊?
等老板找了四毛钱,自认为大哥身份受到威胁的李磊赶紧推徐宁玉出去:“走吧,别看了,再看你又乱花钱。你刚才买那个邮票都没钱了吧?”
徐宁玉硬生生被李磊推出了小店,有些意犹未尽:“没花完,还剩几块钱呢,我平时也没地方花钱。”
信纸是从大姨那儿拿的,零食和学习用的文具都是家里买,所以才能剩这些零花钱。再说徐宁玉的目标很远大,是买大房子,靠这点小钱可攒不出来。
“那剩的钱你自己攒着。你家里是你后妈管钱吗?”李磊眼睛一闪,忽然问道。
年纪不大,关心的事还挺多。徐宁玉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就说:“我爸的工资都是他自己管,她只管买菜的钱。”
“那就好。”看来小玉家是他爸当家,要是后妈管钱,小玉这么大手大脚的,回去估计要挨骂。李磊松了口气。
他心里其实挺不得劲的。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大哥,身上却一分钱都没有,还让小胖孩给他买吃的用的,他成什么人了。
“我回头看看哪里能弄点钱,也请你吃东西。”李磊纠结地说,想着回头去问问有没有招小孩干活的,但是肯定不好找。
徐宁玉无语:“你才十一岁,能从哪里弄到钱?好好学习,别想那么多,以后等你工作挣钱了再请我。”
说话的语气跟大人似的,李磊忍不住笑了:“你这个小人精,怎么什么都知道?”使劲揉了揉徐宁玉的脸蛋,被徐宁玉一巴掌拍在手背上,才笑嘻嘻地把人抱到车后座。
“回家啦。”李磊快活地喊了声,又用力蹬起了自行车,嘴里还开始乱七八糟地哼着歌。歌词大多是错的,偶尔能听到一句“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嗷嗷下——”调子也已经跑去了喜马拉雅山。
心情还怪好。徐宁玉微微翘起嘴巴,摸摸自己经常被人偷捏的脸蛋,有些苦恼,这婴儿肥什么时候才能消失?
距离那天去镇上寄信已经过了两个星期,暂时还没收到任何回复。这些杂志大多是月刊,虽然明知道一两个月才收到回信才是常态,徐宁玉心里还是有些无法平静。
今天一大早下起了雨,教室里没有灯,黑洞洞的,他就没有看书写字,一直托腮看着教室的窗外。
老师上课看了他好几眼,最后还是忍住了没去管这个班里最小最特别的学生。徐宁玉肯定是学习太辛苦了,累了,毕竟这么小。老师脑补着,自动替他作解释。
徐宁玉可不知道自己已经引起老师的注意。他默默计算着自己又投了几篇短文到不同的报刊和杂志,总数超过十篇了。不过从那一次之后,他没有再亲自去邮局。
李磊说天冷了,非不让他去,自己骑着车子帮他去镇上跑了一趟,又带回几个信封和邮票。徐宁玉的零花钱都花光了,现在彻底身无分文。
没钱的日子真难过啊,一分钱一个的面糖都买不起。有时候嘴里没味,还挺想吃点甜的。
一直到下课铃响起,他还在发呆。脑子里在想着接下来写些什么呢。作文写多了,他最近有想着写童话和少年儿童为主角的小说,只是还没有正式确定下来。
教室外面好多小孩在雨中跑来跑去,故意去踩水玩。老师出去喊了一次,把低年级学生的赶兔子一样赶回了教室,不然这些小孩准能把衣服裤子全弄湿。
这时,他就看到李磊也没有打伞,正远远地飞奔过来。还在门外呢,李磊就大声喊着:“小玉,你的信!”
徐宁玉立刻坐直了身体,看着李磊头发湿漉漉的,一路带风地跑到他的课桌旁。
“我看到你的名字,就给你拿来啦!”李磊把有些潮湿的手在裤子上抹了抹,从怀里掏出一个大信封。信被他塞在外套里,保护得很好,一点水没沾。
学校门卫室的屋檐下放了张课桌,邮递员送信过来就会把信放在桌子上,收到信的人自己去拿。这时候通讯不发达,没有手机,电话也很少,分隔两地的人主要靠写信交流,因此学校里每天都能收到很多信。
从那次寄了信,李磊每天一下课就要去门卫室转一圈,生怕漏掉徐宁玉的信,果然被他第一个拿到了。
徐宁玉看着那信封的大小和厚度,差不多能装下一本杂志,心脏不由自主地跳动起来。
“我帮你打开。”李磊见他没动,特别热心地拿铅笔刀把信封拆开,顿时露出里面一本崭新的《小学生必读》。
徐宁玉把杂志放到一边,信封里还有一封编辑部的回信,和一张薄薄的汇款单。回信是打印在a4纸上的,大意就是“你的稿件我们已经采用了,希望作者以后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应该是通用的回信模板。
信很短,徐宁玉一眼扫过去就看完了,一颗心也落了地。他又拿起那张邮政的汇款单,看到金额是六元整,皱了皱小鼻子。这家稿费好像有点低。
李磊在旁边兴奋地问:“这是被选上了吧?我就说嘛,你肯定行!”
班上其他同学早就围了过来,这会儿七嘴八舌地问:“徐宁玉,怎么有人给你寄书啊?”“你是交了笔友了吗?”
这时候很流行交笔友,很多报纸杂志上都有专栏刊登“征友启事”,列着不同人的自我介绍和通信地址,感兴趣的就可以写信过去,如果对方也回信,两个陌生人就交上了笔友。天南海北的人都可以互相通信,有的笔友甚至能持续很多年。
在杂志上发表文章也被认为是非常光荣的事,不需要隐瞒。李磊马上帮着宣传起来,跟自己得了奖一样骄傲:“徐宁玉写了文章寄给杂志,被选上了,这不登出来了,人家给寄了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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