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疑了下,这一次,他终于还是迈步走了进去,停在她的对面,二人中间隔着那一张烛案。
“方才吓到了你吧?实在对不住,我并非故意。”
他怎么也没想到,再次见面,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絮雨闻言一下笑了起来,望着他摇头:“还好。只是确实没有想到,你竟也会来京城。”
裴萧元点头:“是,我自己本也没有想到。恰在你走后,我也接到朝廷征召,便动身……”
他略略一顿,“动身来了长安,今在金吾卫下供职。”
絮雨打量一眼。
他应当是结束了今日的朝事就来了这里,未曾更衣,身上还穿着深绯色肩背绣豸的金吾卫武官袍服,腰束金带。室狭灯黄,愈显得他长身而立,姿若青松。
她知这是四五品的官位了。于他这二十出头的年纪,确实可称显达。
她笑道:“恭喜高升!”
裴萧元也跟着她笑了,摆了摆手:“莫取笑我。”说着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又解释,“今日出来衙署,走得急了些,也未更衣,就这样来了,倒是叫你见笑……”
絮雨道:“我没有笑你!你穿这官袍,很是好看。”
她不是恭维。自小习画,审美自有她的见解。
少年郎君冷峻英伟,绯袍金带,两相映衬,别有一番风流高贵的气度。若是入画,必会是道好风景。
这是裴萧元和她的第三回见面。
做梦也不曾想,她会如此开口称赞。见她双眸落于自己身上,不由地暗自心跳耳热,只得沉默了下去。
她称赞完,也走去,提起放在案上的茶瓶,取过一只倒扣的她未曾用过的杯,先是细心地用茶水荡过杯底,倾倒了残茶,重新注入茶水,这才双手捧来,奉到他的面前,请他饮茶。
“我这里没有好茶,委屈你将就了。”
裴萧元忙也双手接过。
茶诚如她所言,初入口,质苦涩齿,杯也是粗瓷杯,却又是裴萧元饮过的最为特殊的一杯茶。舌齿回味绵长,入喉若泛细致的甘甜之味。
“你当日在留书里说你去了来之归处,我以为你回往庐州,你怎会来到京城?”
饮茶完毕,他终于得以开口,问出这个他极大的疑惑。
絮雨不欲多提个中隐情,只歉然一笑:“我留书后又改主意,想来京城再闯一闯,便来了。”
“阿史那王子与你同路,也不曾遇到过你。”
“我走的是北道,路虽难行了些,但近。王子走的应是南道。”
“对了,你怎会知道我住在这里?”絮雨问。
你知不知道,我为寻你,曾走过多少的地方。
“你留书走后,伯父很是牵挂,放心不下,一直在找你。我来长安后,有天青头在西市远远看到了你,回来和我说了,我便找了下,今晚找到此处。”
他压抑下此刻心中不禁又微微翻腾的情绪,在口中说道,语气甚是平淡。
絮雨预料到了或有这样的事发生,双目望向他,诚恳致歉:“实在对不住!我知道裴公会放心不下的,所以才特意在留书中再三地恳求,勿要寻我。并非故意是要惹他担忧。方便的话,劳你日后再代我向他赔罪,请他放心,我真的没事。”
对着烛火映出的这一双充满歉疚之情的眼眸,裴萧元很快清醒过来。
寻人是他自己要寻的。她在留书当中,确实言辞恳切地加以劝阻。
“放心吧,伯父不会怪你的。知道你有了下落,他也会很高兴的。”他说道。
絮雨嫣然一笑,冲他作了个揖:“多谢。”
她笑面盈盈,满室生辉。
裴萧元微微转面,作打量四壁之状,口中问:“你来长安,有何打算?”
“我确实有一件事——”
絮雨在心里犹疑了下,很快做了决定。
不知他是如何来的京城,入了金吾卫,官职看起来不低。等自己入宫后,每日进出走动,即便现在不说,迟早也会被他发现。
“我来此,也有另外一个目的,想入宫去做画师。”
裴萧元霍然转回脸。
“入宫去做画师?”
他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神情夹着掩饰不住的诧异。
絮雨知道他会有如此的反应,她也猜到他此刻在想什么,解释道:“是。并且我已经考入画学了。”
他似要说什么,遭絮雨打断。
“我知道你的好意,你不必顾虑。从我四五岁起跟在阿公身边之后,我便一直以男子面目生活,我知如何行事。”
“你为何要如此做?”
他沉默片刻,望着她问。
“恕我不便奉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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