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上回郎君还来我家,问小郎君你的住处,后来进城送水,我还记挂了起来,也不知到底找到没有。如今你们兄弟团聚,再好不过!我不打扰了,裴郎君也赶紧烘衣裳吧,快些休息。”
老翁留下一盏油灯,在屋中燃起熏蚊的艾草,这才牵着孙儿走了。
柴门畔的犬吠声止歇。金乌骓在骡棚下安静地嚼着草料,马尾不时啪啪甩动,驱赶周围的小虫。远处也不知哪里,隐隐响着山水在大雨过后霖漉流淌的哗哗之声。而在这间隐于山麓里的简陋的杂间中,炉膛中的柴火正在烧着,发出断断续续的轻微的哔哔啵啵声。
油灯昏昏,映着屋中一双人的对影。
大约是这山中的深夜真的太过静谧了,少了祖孙二人,非但没有令这间杂屋变得空广一些,絮雨反而更觉狭小。好像一动,周围便全是他的壁影在晃。
她猜测他或许也是如此的感觉。
“你自便吧。不必顾忌我。”
“我不会看的。”为了叫他放心,她又添了一句。
然而她的保证非但没能叫他变得自如,他看她一眼,面上好似还露出了一缕窘迫之色。
“或者,我去外面等?”
片刻后,见他还是放不开,絮雨有点无奈,想了想,又道。
“不用!你留下无妨。”他立刻出声阻止,这回终于迈步走向火堆。
絮雨一笑,背对他,坐到了竹床上。
终于,又片刻后,她听到身后起了一阵轻微的脱衣解带的窸窸窣窣声。
絮雨和衣躺了下去,背对着他。
“晚上你也睡屋里吧,我看竹床够用的。我无妨。”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道。
她躺竹床的一侧,只占了极小的一点位置,给他留出了足够他仰卧的空余。
身后没有应声。
“你听见了没?”絮雨等了片刻,略略提高声音,问。
外面潮湿,还有蚊虫叮咬,根本没法过夜。
“是。”身后终于传来他的应声。
“公主若是累了,先睡吧。我还要一会儿。”他又说道。
这个晚上的经历,虽然此刻想起来还是如同梦幻,不过,絮雨觉得还好,她不累,不想睡。但是也不知怎的,在身后那人偶然发出的轻微响动的陪伴下,在清苦的艾草香气里,眼皮开始黏腻。慢慢地,她闭上了眼。
炉膛里的柴火渐渐烧作了红烬,余火跳动,映照着对面年轻男子的一副劲瘦躯干,肌紧筋劲、不见半分赘肉。
他悄然转面,望向竹床上的那道背对他的纤影。
她已很久没动,也不再说话。应当是睡着了。
他取了早已烘干的衣裳,一件件套回到他被火烤得灼热而干燥的身体之上。随他穿衣动作,肩背暗肌盘屈微动。很快,他穿衣完毕,轻步走向竹床,吹灭近旁油灯,随即,无声无息地绕过她,往外行去。
“你去哪里——”
就在走到门口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含含糊糊的问话之声,嗓音软哝哝的,带着浓重的困意。
裴萧元停步转头。
朦胧的夜影里,她半醒未醒,随了问话,身子动了一动,看去好像就要掉下竹床了。
他箭步转回,伸臂将她拖住,轻轻送回到床上,放在中间。
“公主安寝,我在。“他俯身向她,用极是轻柔的声音,低低道了一句。
絮雨眼眸半闭,手指好像摸到了一段热烘烘的坚实的肘臂,安了心,咕哝道:“我说了,你不用出去的……“
裴萧元任她握着自己的臂,在黑暗中静静坐着。半晌,听到她呼吸轻匀,慢慢低头,凝视着夜影中那一张沉眠的面,看了片刻,最后还是轻轻抽臂,蹑步而出。
她是完全地信任他。
然而,坐怀不乱,那该是如何的贤人才能抵达的境界。
在体味过枞树林中那一段曾暗暗冒犯于她的隐秘经历过后,裴萧元知道,至少,在他这里,恐怕是很难做的到的。
絮雨这一夜睡得甚是香甜,次日醒来,已是晌午,裴萧元自然不在她身边了。
昨夜一场暴雨,冲断附近一座小桥,出去的路被阻断,他已帮山民去修桥了。这个白天,因此意外,也一直耽搁到傍晚,道路才重新恢复,他接回絮雨,辞别老翁,带她回往长安。
她知道他昨晚是在外面过了一夜的。丑儿告诉她,一早出来,就看到郎君一个人横剑于膝,盘腿,靠坐在柴门外的墙头上,还叮嘱他,小郎君昨夜累,不要吵醒人。
半夜,在金乌骓快要将二人带回到长安,城门已是在望,她终于忍不住了,回头问他,昨夜为何不听自己的话。
这一路上,他没说话,她也是。
这是两人之间说的第一句话。
“公主体谅臣下,是公主仁善。为公主守卫值夜,却是臣的本分。”
他是这么应她的。而且,起初他仿佛不大想回话,是她又逼问一遍,他才这么应道。
他已好些时候没在她面前用“臣“来自称了,此刻竟又一本正经起来了,而且,在答她的时候,絮雨留意到,他根本没看她,目光好似掠过她的头顶,在看着前方那越来越近的城门。
不知为何,此情此景,竟叫絮雨暗暗有点想笑,便是带着这种也不知何来的幽微的愉悦之感,她发现了一件事,城门被他叫开后,出现在面前的,竟是赵中芳与韩克让的两张脸。
终于守到这二人回来了,赵中芳和韩克让的神色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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